强宠骄婢 第17节
  她试着将手从薛恒的掌中抽出来,薛恒却就着这个姿势,将一支玳瑁管紫毫笔塞进了她的手里。
  “握好。”
  云舒僵硬地握好笔,明明自小跟随爷爷学习书法雕刻,却依旧摆出一副一窍不通的样子,“世子,奴婢不会写字。”
  “嗯,所以我才要教你。”
  薛恒微微俯身,左手扶案,右手握住了云舒的手,云舒不得不弯了腰,千辛万苦地摆好写字的姿势。
  幼时跟随爷爷学字兴趣盎然,乐在其中,此刻只觉得煎熬万分,痛苦难言。
  “我瞧着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薛恒握了握她的手,道,“专心一点。”
  云舒咬了咬牙,“是。”
  薛恒侧过头来瞧她一眼,开始带动着她的手腕运笔。
  “想写出一手好字,必须要学会运力。力道浅,字有形无神,失了风骨。力道深,字锋芒太露,过毅易折。”
  他一边运笔一边讲述要诀,温热的气流擦着云舒的耳边吹过,激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她根本不知道薛恒在说什么,只看到金星雪浪上飞快写下一行行字,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字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颇有颜筋柳骨之风,是她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被薛恒书法之精湛所震,云舒不由自主地一抖,便想要挣开薛恒的手,却被对方惩罚似的用力攥紧,“别动。”他贴着云舒的耳朵提醒,“用心。”
  云舒一下子不敢动了。
  薛恒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环抱住她,猛然间道:“林慧是不是很久没来过了。”
  听到对方突然提及林慧,云舒浑身一僵,“世子为什么忽然提林琴师。”
  薛恒笑笑,带着她的手腕上前,在金星雪浪上落下一笔,“因为我听说,她从南府离开了,她没有和你告别吗?”
  云舒浑身绷紧,“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就好。”薛恒微微起身,“因为显王正到处查呢。”
  云舒跟随着薛恒的动作站直了些,侧过脸看他,“查什么?”
  薛恒垂眸欣赏着自己的字,道:“查杀害林慧的凶手。”复蘸了蘸墨汁,重新塌下腰来,握紧云舒的手,“她死了,前天死的,死在苏北道,死相凄惨。另外她的丈夫也被人砍了手,戳瞎了眼,成了活死人。”
  云舒手脚一软,差点瘫倒在条案上。
  她瞠目结舌,忍不住地发起抖来,抖到舌根发紧,根本握不住手里的笔,用漆黑的墨点毁掉了薛恒的字。
  “手稳一些,不要抖。”薛恒攥紧她的手,冷冰冰地在她耳边命道。
  他字字如刀,狠狠割在云舒心上。云舒拼尽全力挣开薛恒的手,转过身来问他:“怎么会这样?你骗我的是不是?”
  薛恒轻拂衣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云舒猛地抓住薛恒的衣襟,“你告诉我,林慧她,她真的死了?”
  薛恒平静看她,“真的。”
  云舒心脏剧烈一缩,似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轰然倒塌,“是谁?是谁杀了她!害了他们夫妻!”
  薛恒俊美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你觉得呢?”他任由云舒抓皱了他的锦袍,语气淡淡,“她要是不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既然敢逃,就要承担后果。”
  云舒怔怔地望着薛恒,仍旧不愿相信。
  薛恒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她还是太天真了,南府那样的地方,是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仿佛有乌云遮在了眼前,云舒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向地面。
  薛恒冷眼旁观,待她快要摔倒才一把捞住了她,“你怎么了?”
  云舒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悲伤的心情,“毕竟师徒一场,突闻噩耗,奴婢实在有些受不住。”
  薛恒一哂,“是吗?”
  说完让云舒坐在了太师椅上,“那就坐下来缓一缓。”
  云舒哪里能坐得住,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世子,我能出府去看看她吗?就看她最后一眼!”
  薛恒横她一眼,“我也不知道她的尸骨在哪里,你去哪看?”
  云舒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去南府。”
  “去南府?”薛恒哼笑一声,冷了脸,疾言厉色,“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也想跑出去?盘算着半年期限一到,就立刻离开英国公府,天地逍遥?”
  云舒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瞬间面如白纸。
  薛恒都知道了些什么?
  他是不什么都知道了?
  云舒不敢问,更不敢想,只拼命安抚着濒临崩溃的自己,与薛恒周旋,“奴婢没有这么想,奴婢只是想再见林琴师一面,就算见不到,也想办法尽力为她再做些什么。”
  薛恒面色阴沉,道:“你琵琶学得不怎么样,倒是和林慧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去,因为显王大怒,扬言要将把帮助林慧出逃的人找出来,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
  这四个字成功吓到了云舒,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就像林慧说的那样,真的死了,也是种解脱,云舒浑然不怕起来,梗着脖子道:“我不怕显王,我要去。”
  薛恒一愣,怔怔看她片刻,讥笑:“你就不怕他把你也杀了?”
  也?
  云舒猛地一抬头,“是显王杀了慧娘?!”
  薛恒不语,眼神里满是冷漠,冷得云舒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什么都明白了。
  南府的人没必要杀她,若不想她离开,不放她走就是了。若是遇上了山贼劫匪,被其所害,又何必杀一留一,还将对方折磨成活死人?
  唯有显王,身份尊贵,手眼通天,杀害他们就如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定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林慧夫妇的行踪,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事后生怕别人把这件事和他关联上,巴巴地上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把戏,毕竟南府里多得是朝廷的眼睛和嘴巴,人言可畏,他一个清贵王爷,自然是极爱惜自己的名声的。
  “一定是他,一定是。”云舒抖着声音,道,“她丈夫还活着吗?”
  薛恒:“你就当他殉情了吧。”
  云舒一凛。
  好狠。
  她目光闪了闪,又想起一人,“慧娘身边还有一个小丫鬟。”
  “对,她是有个小丫鬟。”薛恒漫不经心道,“就是那个小丫鬟出卖了他们,否则,他们死的也不会这么快。”
  仿佛被个闷雷击中,云舒瞬间不会说话了。
  她脑袋里一片麻木,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化作无声的哭泣。
  见云舒愁眉泪眼,情凄意切,薛恒非但不点到为止,反而狠狠在她心上又撒了把盐,“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死的冤枉?”
  “其实一点也不冤,谁让他们没有自知之明呢。”
  云舒瞳孔一缩,五脏六腑顷刻间拧在了一起,疼得她站也站不住了。
  第21章
  ◎躲不掉的◎
  含沙射影也好,指桑骂槐也罢,她明白薛恒是在震慑她。
  可她丝毫不惧怕薛恒,她是后悔,无尽的后悔!
  若能一命抵一命,她一定用自己的命换回林慧的命!可惜覆水难收,她后半辈子注定要活在悔恨之中。
  这还得感谢事无巨细,将一切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耐心告诉她的薛恒。
  她晃了晃,噙着泪扫了眼薛恒,“世子倒是对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恒笑笑,“还去南府吗?”
  云舒硬生生从齿尖挤出来三个字,“不去了。”
  薛恒移步至条案,扫了眼云舒写的字,道:“你说你不会写字,临摹的功夫倒是不错,这通身的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
  云舒呆住。
  薛恒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眼底晦暗不明,却洞察了一切。
  躲不掉的,怎样也躲不掉。
  “我忘了。”少时,她闷闷地说,“世子火眼金睛,又何必来询问奴婢。”
  说完也不等薛恒是何反应,抱起林慧送她的琵琶,离开了书房。
  在文妈妈等人的注视下,她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一点点滑向地面,掩面哭泣。
  她哭着找出林慧先前送她的月饼,看了好久才拿出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是栗子陷的,只是吃着吃着就苦涩起来。
  她麻木的一块接着一块慢慢吃着,直到将剩下的半盒月饼快吃完了,才将最中间的一块团圆饼取出,掰成两半。
  想也不想地塞进口中,却齿间一滞,咬到了奇怪的东西。
  她愣住,将月饼吐出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宣纸。
  云舒涣散的眼神璀然一亮,放下月饼,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宣纸。
  宣纸上是几行蝇头小楷,写着:“云舒妹妹,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和赵郎上路了。感谢你帮助我成功迈出这一步,以后便是遇到千难万险,我与赵郎亦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我苦了一辈子,只有此时此刻是快乐轻松的,便是一死也认了。你还年轻,人又聪明,以后定有天高海阔的一日,勿牵挂,多谨慎,少冲动,若有缘,你我此生定能再会。”
  “唯一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听你认认真真的弹过琵琶,高山流水觅知音,你一定是我的知音……”
  看到此处,云舒已是泣不成声。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哭得肝肠寸断,不知不觉中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了一间干净整洁,装饰得典雅精致的卧房里。
  盯着头顶的水纱帐看了又看,云舒这才动了动手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她一动,在外间打扫的汐月立刻跑了进来,半跪在她床边,道:“云舒姐姐,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见来人是汐月,云舒又躺了回去,她皱着眉问:“汐月,这是哪?我怎么躺在这?”
  “这是流云馆呀,你之前学琵琶的地方。”汐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