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高门 第24节
  赵瑞灵的小脑袋也挤挤挨挨出现在阿桥肩膀另一侧,眼神放光看着进出首饰铺子的小女娘们。
  “她们带的首饰也比湖州府的花样好看。”她幽幽出声,语气酸溜溜的。
  “阿兄多次来苏州府乘船,一次都没给我带过。”
  她本来觉得阿兄是最疼她的,所以一直放不下对阿兄的思念,现在……她决定要少思念他一点点,哼!
  甄顺在车辕上听得直发笑,“这你们可是误会了,苏州府其实跟湖州府和常州府都差不多。”
  “只是靠近口岸的地方,比如湖州府的攸宁县,还有常州府的昌东郡,苏州府的宁音郡,因为时常有各地行商来往买卖,才会比旁处繁华些。”
  见于旻掀开帘子,盘腿坐在他屁股后头,甄顺越说越来劲儿。
  “实话说,虽南地瞧着琳琅满目,繁花似锦,但要真论富贵,还是得圣都!”
  “圣都那首饰和衣裳的样式多到人根
  本看不过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这才哪到哪儿啊!”
  “等你们到圣都,想吃什么有什么,就是龙肝凤髓只要有权有势,都有人捧到你面前来。”
  开始赵瑞灵和阿桥并于旻还听得兴致勃勃,但听到最后一句,除了年纪尚小的于旻,另外两人面上的笑意都落了下来。
  阿桥小声问甄顺:“甄郎君,咱们还要多久到圣都啊?”
  赵瑞灵绞着手指,屏住呼吸,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心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叫她心跳一下下乱了节奏,尤其想到这些时日总能看到袁翁发愁,她就更是心慌。
  “唔……加上在宁音郡休整这两日,在官船上差不多得十日左右能到京畿……”甄顺在心里估算着,很快便笃定了日期。
  “半个月咱们就能抵达圣都。”
  阿桥下意识看向自家娘子,赵瑞灵却只垂着眸子,看不清楚表情。
  “娘子……”她握住赵瑞灵的小手,熟练地准备安慰手指冰凉的娘子。
  赵瑞灵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或早或晚总是要到的,路途遥远,袁翁和阿旻或年老或年幼,早些到圣都,对他们身体也好。”
  她表情端得一派镇定淡然,叫甄顺略有些诧异,心下不由得高看赵瑞灵一眼。
  这小娘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明从小生活在最寻常不过的百姓家,面对扑朔迷离的前路,能有这份气度,只能说不愧是闻名天下的谢氏女。
  穆长舟在前面也隐约听到赵瑞灵他们说话,微微偏头,不动声色看了马车一眼。
  这小娘子偶尔在大事上,倒也还算拎得清。
  不只是穆长舟和甄顺,就是刚升起几分忐忑的于旻,闻言都不自觉放松了稚嫩的肩膀,又去看糖墩儿了。
  他只是看,并没有不懂事的张嘴要。
  反正等到了驿站,以阿嫂和阿桥对他的疼爱,肯定会买来他喜欢吃的好吃哒!
  要是没买……呜呜那就是小孩子不能多吃,或者有更好吃的。
  成功说服自己的于旻,紧靠着甄顺,悠闲晃着小短腿,高高兴兴对着道两旁的吃食流口水。
  只有握住赵瑞灵手的阿桥,心里清楚,娘子并没有她说得那么淡定。
  自打郎君去世后,家里就只有娘子能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即便大部分小事上娘子不那么靠谱,但在大方向上,在人前,娘子从来不会露怯,只会想方设法稳定住她们三人生活的根基,努力把日子过好。
  至于在人后……有些许小毛病也是人之常情嘛。
  在宁音郡驿站安置下来以后,阿桥熟练地去找驿卒,买了一小壶梅子酿给赵瑞灵放在了房里。
  用过晚膳后,她把于旻带回自己房间哄着睡觉,又给赵瑞灵房间里摆上了从外头买回来的蜜饯和樱桃冰烙。
  等关上门,没了人,赵瑞灵先前在袁修永、穆长舟还有于旻面前端着的淡定范儿立马消散一空。
  她苦着小脸儿坐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户,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半弯的毛月亮自斟自饮自……嗷嗷。
  “呜呜圣都为什么有那么多权贵,记不住,真的记不住啊啊啊~”
  “就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我能打过谁呜呜呜~现在去找袁翁说去定安郡还来得及嘛~”
  “呜呜阿娘我想你了,阿兄你也不给我买珠钗,往后肯定有大把的人给我买……呜呜我还是想你回来~”
  ……
  她趴在窗棂上,把烦躁又不安的嘀咕都藏在臂弯里,还不时泄露出几声呜呜渣渣的动静。
  住在斜对过的穆长舟,实在被这动静烦得睡不着,无奈推开窗,就见趴在窗棂上,把个脑袋都蹭得毛茸茸的小娘子在发疯。
  与上回他闻到的桂花香气完全不同的梅子甜香,还掺杂着几不可闻的酒气也一并扑面而来,引得穆长舟不自禁喉结微滚。
  莫名地,他想斥责的话又一次堵在了嗓子眼。
  怀着几分蕴含了躁意的诡异耐心,他抱着胳膊,只安静看着赵瑞灵在对面长吁短叹。
  虽与赵瑞灵接触时间尚不算久,可他却也算对这小娘子了解颇深了。
  她就像个错入了猪窝的兔子,动不动就哼哼唧唧,却逮着机会就要蹦跶几下,明明该叫人心烦,却又招不出人的厌恶。
  没有危险的时候,单蠢得让人只想将她这脑袋揉得更凌乱些,盼着她多少能安分点。
  一碰到危险,这只兔子跑得比谁都快……当然,是急着逃生还是急着投胎另说。
  谁也没法指望一只兔子能生出多少脑子来,偏她却也有些小动物的直觉,偶尔也能叫人生出诧异……
  穆长舟没发现,自己面上的不耐和冷冽都随着他的思绪消失殆尽,看赵瑞灵的目光愈发幽深。
  赵瑞灵把自个儿喝得脑袋微晕,又把藏在心里无法与人言说的惶恐不安全都发泄出来,那股子难受劲儿也过去了。
  她深吸口气,用双手撑着下巴托起脑袋,望月深思,发泄完了当然还是得想办法,在圣都把日子过下去啊!
  可一抬头,她就看到穆长舟站在窗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不由得捧着脸僵住。
  这人看多久了?
  她刚才发疯的时候不会让这人看到了吧?
  他是不是在笑话她?
  赵瑞灵猛地站起身来,紧张的手都忘了放下,就……托着腮狠狠瞪穆长舟。
  “你看什么呢!不知道非礼勿视嘛?”
  穆长舟始终注视着那张不算陌生却又完全不同的芙蓉面上,明明想偏头,却始终移不开目光。
  他懒洋洋靠在窗户上,“某不过闻得喧嚣,开窗赏赏夜景,比起娘子来,某倒也算得上守礼了。”
  赵瑞灵:“……”
  许是喝了酒,又或是那回是她面对穆长舟时难得的暗爽时刻,她脑海中控制不住浮现出曾见过的肌肉。
  明明这人看起来也不胖,可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纹理却都又硬又饱满,与白皙清瘦的阿兄完全不同。
  尤其是那胸……咳咳,她可是亲手缠过的。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比她还要广阔,形状却跟她的完全不一样,就是不知道手感……
  穆长舟说完后,本以为这小娘子会炸毛,抑或恼羞成怒关上窗户,好歹还他一个安静。
  却不料她一声不吭,却望着他开始出神。
  只如此便也罢了,她那盈着浅浅水光的杏眸在他上半身流连不去,诡异得……像扒开他的衣裳,用目光在抚摸他。
  穆长舟心底那股子似痒似疼的躁意又开始鼓动,他努力忍住想要关窗的冲动。
  他堂堂八尺男儿,还能叫个小娘子的目光给逼退?笑话!
  “某好看吗?”他哼笑着站直身体,意有所指把赵瑞灵的话扔回去给她。
  “看来这不知道非礼勿视的……却不是穆某。”
  赵瑞灵顺着穆长舟的话,冷不丁对上他蕴含着火光的幽深眸子,打了个激灵,那点微弱的酒意瞬间清醒不少,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有什么好看的!我胸……”赵瑞灵好悬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差点咬着舌头才止住。
  她跺跺脚:“我比你好看多了!我要非礼我照镜子不好吗?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
  说完,她果然‘嘭’的一声把窗户给关上,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穆长舟。
  穆长舟常年跟细作和文官打交道,可算得上人精了,听话音听出九曲十八绕一点都不难。
  就赵瑞灵刚才那几个词儿,非礼、照镜子还有……这小娘子说好看指的是哪儿实在不必言语。
  就是太容易听懂这话,叫穆长舟忍不住顺着刚才见过的白皙锁骨往下联想。
  甚至都不等他想清楚,他就感觉身体内平添几分夜风都吹不散的热气,燥得他浑身不舒服。
  他不耐烦地啧了两声,也跟着关上窗户,出门吩咐甄顺去提冷水,全然不顾自己背后的伤。
  这小娘子着实有点邪门,总叫
  人心烦意乱的,往后还是避着些的好。
  因为心烦,穆长舟也就没发现,他和赵瑞灵说话时,赵瑞灵斜上方的右上房,窗户也开了半扇。
  袁修永就坐在窗边,定定看着穆长舟关上窗户。
  即便老迈,可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作为曾恬不知耻……咳咳,不屈不挠求娶过娘子的人,他对穆长舟刚才的反应所代表的含义,实是再清楚不过。
  要搁在以前,袁修永早把手里的酒碗朝着穆长舟脑门儿砸下去了,不管砸不砸得着,反正一顿骂少不了。
  这厮还真是谁都敢惦记,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他蹙着眉,先前生出的心思却始终在心底盘旋不去。
  圣都形势错综复杂,大昭正百废待兴,储君的位子却始终无法安定。
  这让圣都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井下涌动的暗流,一不小心就能让人万劫不复,完全不是赵瑞灵这样不涉世事的单纯小娘子能应付得来的。
  不必深想袁修永都清楚,作为谢如霜之女,赵瑞灵的亲事必然会成为太后和英国公府算计的一环。
  时下鼓励寡妇再嫁,赵瑞灵成过亲这一点,拦不住那些心有谋算的狂蜂浪蝶,不管她想不想嫁,那些人想威逼利诱一个女娘的手段不要太多。
  嫁对了人还好说,可万一嫁错了人,一旦将来储君之争尘埃落定,赵瑞灵和她的孩子,还有于家二郎怕是想活命都难。
  所以……坐拥狼覃军的穆氏,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穆长舟外家的身份,即便他站错了队,至少也能保住他一家子的性命。
  更不用说就那小子的心眼子,怕是不会轻易站队,也不会任由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