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见祭司的人有很多,刚刚不就才走了一个。叶晨晚还是能敏锐地嗅到洛祁殊对墨拂歌那丝不一样的态度的。
  不想见我的人也有很多。眼角的余光轻扫向叶晨晚,似乎意有所指,语气又浅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事实。
  对方四两拨千斤地把话挑了回来,叶晨晚唇角的弧度僵化,字句也被哽在咽喉处,短短一晚上对方已让她两次不知如何应答。她大抵是觉得这个女人太过聪明,却又偏偏不喜欢把话说明白,或许这些预知天命的人都喜欢这样隐约其辞。可叶晨晚也不是蠢人,话虽只说了一半*,她也能听懂其中含义。
  难得你这般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摆着这张脸没几个人想见你。一道稍显低沉的女声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氛围,她音色富有磁性,暗含气势。
  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是濯绛色的衣袂,更给来人一种山石般冷硬的凉薄感。她眉眼精致,五官轮廓分明,仿佛一柄待出鞘的利刃,即使隔着刀鞘也遮掩不住其凌厉锋芒。但她眉目流转间皆是风情,让人惊叹于她竟有着这般动人心魄的美丽。
  的确是没有几个人想见我,可惜燕将军偏偏是其中之一。面对来人,墨拂歌也仍然是云淡风轻的从容姿态,如一池无波无澜的深湖。
  燕矜却也不恼,反而报以一笑,毕竟如我这般宽宏大度能忍受你的人实属少数。况且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晨晚的。
  镇远将军燕矜,的确霁月胸怀。这墨临城中最年轻的将星,也是叶晨晚与墨拂歌的昔日同窗。和墨拂歌的冷淡不同,燕矜生性恣意,凡事但凭心意,喜欢广结好友。当时太学中那批人几乎都与她交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与墨拂歌。皇城内最为潇洒随心的,便当属她一人。
  昔年燕矜的父亲燕阙生得俊美无双,用兵奇诡。领兵时却以身作则,偏好带头冲锋,喜带一张面具遮容,世人称半面将军。燕阙仅有一女燕矜,夫人早逝后未再续弦。他本怜惜女儿,不想她随着自己受征战之苦。谁知燕矜年岁稍长时,便展露出对军事的卓绝天赋,有时连燕阙也自叹不如。见女儿不像墨临城那些贵族小姐般只沉溺于胭脂绫罗,遂也时不时带着她同自己一道出征。
  直到三年前,玄朝与北方北魏朝交战,燕阙的兵马被北魏大军围困乌台城,正是这战况危急的时候,燕阙却突然染病,仅仅几日就不治身亡。军队群龙无首时,燕矜白衣素缟执剑而出,和父亲一样,也带了张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带领全军突围,大败围攻魏军,而后便率领全军连拔五城,直至北魏重镇盛乐城。
  在那场兵临城下的僵持中,北魏人见到燕矜,无不视其为修罗。白衣上沾了牡丹血,长剑下尽是魏人魂。屠戮无数,无人可阻。
  直到最后北魏与玄朝议和,燕矜方才撤军。自此燕矜名声大噪,袭父爵位,将途坦荡,是魏人至今听了都会瑟瑟发抖的名字,也是与洛祁殊比肩的名将。
  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当真让人艳羡叶晨晚不禁感慨。
  4变数
  ◎郡主或许也是一个变数。◎
  找我做什么?燕矜说出的话还是颇让她诧异。
  对方相当自然地拿起叶晨晚案上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起我们已有两月没见,今天顺便过来打个招呼叙旧。她目光在墨拂歌与叶晨晚二人身上扫视了一番,但说来奇怪,你两怎么会坐在一起?
  一旁的墨拂歌半点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叶晨晚知晓这解释的任务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斟酌了片刻才道,出了些意外祭司只得换个位置,这才碰巧坐在我身边。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未曾透露更多隐情,墨拂歌眉眼不动,想必也认可这个回答。而燕矜在墨临城中虽不爱问朝中事,却也不是蠢人,如此说后她也能猜到几分原因。
  她举杯饮尽杯中酒,又为自己与叶晨晚各斟上一盏,展眉笑意有如雨后初霁,云开雾散。那倒也不是坏事,坐得太前面容易折寿。
  叶晨晚勾起唇无奈一笑,接过酒杯,在这宴上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也只有燕矜一人。
  无论坐何处,该来的人也还是会来。终于听得墨拂歌开口,此话也不知所指为何。
  燕矜从不会将自己代入墨拂歌含沙射影的目标给自己平添不快,相反她已经自动找好了靶子。你说洛祁殊?他的确是专程来找你的,先前坐在宴上他就四处打量,八成是在找你的位置。唉,我还是专门等到他走了才来的,没打扰你的桃花运吧?
  听着燕矜所说,墨拂歌垂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指尖轻敲桌面,眸光最后扫向燕矜,你若是很想寄荷公主找我的麻烦大可说得再离谱些。
  寄荷公主本就受宠,又因为母族势力庞大,在墨临城也是个跋扈的主。
  你觉得这是烫手山芋,可惜在别人眼中洛祁殊炙手可热,拉拢他都来不及,长公主殿下未必有那个精力管你。燕矜鼻腔中溢出不易察觉的哼声。
  虽说这些皇子皇女也没胆子大到明目张胆地拉拢地方节度使,不过各种软性的人情往来想必也没停过,洛祁殊此番进京怕是有得应付。
  指尖拂过袖口针脚绵密的花纹,漫不经心地理好衣上褶皱,他们拉拢,自是因为有所求。我既无所求,又何必拉拢?
  这皇都内显然不是自己无欲无求便可以独善其身的,其中多方拉锯,牵连甚广。
  自然,自然。她尾调拖长,喝完了叶晨晚案上酒,又将墨拂歌案上那盏没动过的酒壶拿过来,好桃花烂桃花都是沾不上你的。谈这些太晦气了,可惜宴上好酒,不谈也罢。
  苍山御贡兰陵美酒,素日里京城中亦是千金难求。玉碗盛出琥珀色,香气馥郁,单是酒香就已醉人。燕矜一边饮酒,还不忘替叶晨晚斟上一杯,叶晨晚也只得陪她一杯一杯饮下。推杯换盏一壶酒下肚,她只觉得脸颊发烫视线迷蒙,大抵是有些醉了。
  她靠在椅背,目光虚浮地在殿内游移,却蓦然与一道清明视线相撞,只见墨拂歌以手支颐,姿态虽然放松,但一双眸子黑白澄澈,如春水濯花她是滴酒未沾的,自然也是这场宴会中最清醒的人。
  虽然对方神色里未有情绪,叶晨晚却一瞬间觉得酒醒了大半,不知为何被看得颇为心虚,只起身道自己有些醉了,要去外面透透风。燕矜尚还未醉,坐在墨拂歌旁边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看那她说十句墨拂歌回一句的模样,想来也算不上清醒。
  、
  走出菱阳殿,雪虽已停,但冬末初春的时节,夜风冷寒,扑面而来还是吹醒了朦胧的醉意。叶晨晚拢了拢肩上披风,屏退了想要跟上的宫人,独自一人走在殿外的小径上。殿外未点明灯,只有盏盏宫灯照亮了幽长宫道,白梨花落纷纷,颇有寂寥之感。此处四下无人,她也终于放松下来,走在小径上思索着心事,以至于并未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人,直到堪堪将要撞上对方时才匆忙停下脚步。
  抱歉,差点撞上你。
  无事。是男子的嗓音,低沉略带了几分沙哑,不知为何让叶晨晚觉得有两分金属的冰冷感觉,他的口音听上去并不像中原人。叶晨晚抬头,正看见面前的男子鹰鼻深目,轮廓分明像是被凛冽寒风雕刻过的山崖,右眼眉尾处攀附一道狰狞伤疤,更显桀骜不驯。而他眼眶里深棕色的眸子犀利却沉稳,其中射出的目光让叶晨晚非常不适,似有芒刺在背。
  那是一种鹰隼注视猎物的目光。
  他身着窄袖衣袍,款式接近胡服,一副异域人的打扮让叶晨晚很容易认出来他的身份。
  原来是冶怀候。叶晨晚笑着行了一礼。
  冶怀候元诩,便是当年燕矜攻打魏国时的魏皇之弟,彼时北魏皆因燕矜而如临大敌,魏皇身体又本就不好,正是内忧外患之时他发动宫变篡位,却又被几个不满他的皇子联合起兵,他刚拿下皇宫,本就根基不稳,手下那批墙头草迅速倒头掉转风向,他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自己的兵马连夜自皇都大晏城突袭而出,投靠玄朝。
  元诩的投奔大抵是这些年玄朝对外最大的建树虽然是天上白掉下来的肥肉。玄帝为这事大喜过望,认为是天佑大玄,魏祚将尽,竟然将这弑君的反贼封为侯爵,以示玄朝胸襟国威。
  元诩此事虽当初在朝中议论纷纷,但他终究是拿到侯爵,在墨临城内立稳了脚跟。
  元诩也回礼,随后便直视叶晨晚,目光虽没有恶意但也着实称不上友善,充满着探究意味在她周身来回扫视,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问,侯爷为何一直看着本宫?
  元诩深深一笑,才道,我在想,大玄的风土人情,果真胜于魏地不少,他顿了顿,尤其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