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 第68节
  “你...方才说你是谁?”
  庞明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剑尖也不自觉地垂下了几分。
  ……
  半个时辰后,帐帘一掀,走出来的徐闻铮已然换了副面容。
  众人顿时哗然。
  庞明等一众老将更是如遭雷击,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他们都是跟着徐侯爷刀山火海里拼杀过来的,当年侯爷大婚时,谁没喝过喜酒?谁没瞧见过那位倾国倾城的侯夫人?
  眼前这张脸,那眉梢眼角,那鼻梁唇形,活脱脱的,竟与侯夫人有七分相似。
  后面的年轻将士们更是看直了眼,他们何曾想过,平日里温和待人的徐将军,褪下那层假面后,竟有着这般俊美非凡的相貌,比画中的谪仙还要俊美……
  霎时间,军营中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末将愿誓死追随小侯爷!”
  “恭迎小侯爷回营!”
  ……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气势磅礴,带着誓死追随的决心!
  徐闻铮连忙上前,将跪倒在地的庞明等人一一扶起。庞明布满老茧的手不住地颤抖,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滚落。
  “小侯爷……”
  “当年,当年侯爷是为保全我等,才独自返京,他分明就是赴死啊!”
  他还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声音哽咽,说不出半个字来。身后老将们也都红了眼眶。
  陈檀突然重重叩首,“这条命,本就是侯爷给的!无论生死,我必追随小侯爷!”
  徐闻铮拍了拍庞明颤抖的手臂,低声道,“郭将军离世时,军中人心浮动,我不敢贸然说出实情......”
  “末将明白,末将都明白啊......”
  庞明用袖口胡乱抹着眼泪,却越擦越多。他望着徐闻铮坚毅的眉眼,哽咽道,“小侯爷都长这么大了,还这般英武不凡,老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必定甚是欣慰,好,好......”
  徐闻铮的目光中透着动容,声音铿锵有力,“如今时机已至,熙王军牵制住了宣帝的主力,我们正好挥师北上。”
  “对!对!”
  庞明激动得胡须直颤,他重重地拍了拍胸前的盔甲,“就算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替侯爷把失地夺回来!这样到了下面,末将才有脸去见侯爷啊!”
  “还不够。”徐闻铮轻声说道。
  陈檀上前,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
  徐闻铮眼睫低垂,唇角勾起,“光是收复北境,还不够。”
  陈檀心头一跳,心下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急忙追问,“小侯爷的意思是?”
  只见徐闻铮猛然抬头,那双原本沉静的眼眸中,已燃烧起炽热的战意,带着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和势在必得。
  “这一战,我要直取狄国王庭。”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剑已然出鞘,寒光一闪,剑尖已对准了狄国王庭的方向。
  “我要让狄国,从此在这世上除名!”
  第57章 定南乡(二十三)跟我回京……
  今日,清枝瞧见客人们都往楼下张望,还时不时地摇头叹气,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她心下好奇,便也凑了过去,扶着栏杆往下一瞧,原来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可说来古怪,寻常的迎亲队伍早该锣鼓喧天,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得满街都是红色纸屑,那股子喜气都能飘出三里地去。
  而眼前这迎亲队伍却静悄悄的,连新郎官骑在马上都绷着张脸,活像是去奔丧的一般。
  他身后那顶大红花轿随着队伍,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反倒显出几分凄凉来。
  清枝忍不住嘀咕,“这迎亲队伍好生古怪,瞧着不像是去接亲的,一个个愁云惨淡,像是去送葬的。"
  “你还不知道呢?”
  旁边的大娘立刻凑了过来,她压低了嗓子说道,“这新郎官啊,前些日子陪他娘一起上山烧香,偏正巧碰见这个姑娘从台阶上滚下来。他急着救人,拉住姑娘的时候,自己也没站稳,也跟着翻下山去。”
  大娘撇了撇嘴,继续说道,“那姑娘的衣裳叫树枝划破了,身子叫他瞧了个干净。”
  “出了这档子事,可不就得把人娶回家么。”大娘说着摇摇头,揣着手继续朝楼下张望,见那花轿已经晃悠悠地走远了。
  清枝的眉头拧成了结,“这算哪门子道理?人家明明是为了救人,再说那姑娘也未必就愿意嫁给他啊?”
  旁边穿紫色衫子的姑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当真是懵懂的,便嗤地一笑,说道,“老板你这是在说傻话呢,女儿家的身子若是被人瞧了去,往后还怎么议亲?”
  另一个挽着髻的少妇也凑了过来,用帕子掩着嘴道,“可不是?这新郎官若是敢不认账,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清枝又往楼下瞥了一眼,见迎亲队伍也彻底消失在街角,她心里直发闷,这样勉强凑成的一对,那姑娘嫁进去了,婆家不喜丈夫不爱的,往后怕是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她从人堆里退出来,手里的餐盘往怀里收了收,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走。
  忽地,她停下脚步,想起自己也被小侯爷瞧了个干净,难道她也要小侯爷将自己娶了不成?
  今日这还没到饭点,柜台前却已排起了长龙。
  清枝瞧着这阵势,心里直犯嘀咕。
  她接过店小二递来的订单,粗粗一扫,然后转头对着张朝说道,“你赶紧跑一趟西市,帮我挑五条草鱼,三斤上下的最合适。记着啊,别要太大的,也别太小了。再捎带四块嫩豆腐回来。”
  张朝正提着茶壶给客人续水,闻言应了一声,他把茶壶往桌上一搁,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接了银子,二话不说就往外走,转眼就消失在了街角的人流里。
  通往西市的路,他早就烂熟于心,可今日他走到半途却脚步一转,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中。
  他一直往深处走去,直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来了?”
  张朝头也不回,直接问道。
  清泉这才上前几步,走到张朝对面,“你倒是躲得够隐蔽啊。”
  张朝往后一靠,后背抵着斑驳的砖墙,挑眉问道,“京都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徐闻铮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在京都炸开了锅。”清泉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熙王军眼下已休整完毕,不日就要兵临城下。”
  张朝随手掐断了一根墙缝里露出的野草,放在手里瞧了瞧,神色无波,眼下这形势倒是与他料想的分毫不差。
  他去唐州与徐闻铮对饮那晚,曾趁着徐闻铮醉酒时,将一份名册放进了他的衣襟里,连同天枢卫,天珺卫独有的联络方式,以及密信的解法。徐闻铮是何等机敏,只要他稍加推敲,自能破解其中的玄机。
  其实,早在徐闻铮以“徐淮”之名独闯阿契柯大营时,他便暗中将天珺卫与天枢卫的势力向北推进。他了解徐闻铮,这样的机会,徐闻铮绝不会放过。
  若在平日,天枢卫与天珺卫想渗透荻国高层,须得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可如今荻国内乱,朝堂上下暗流涌动,买卖消息,刺杀政敌之事屡见不鲜,反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眼下,两卫人马已悄然潜入荻国皇宫,待徐闻铮北上之时,自可占尽先机。
  清泉眸光一沉,问道,“张钺,天枢和天珺二卫,你就这般放心交给徐闻铮?”
  清泉一开始并不愿与张钺有什么往来。
  在他眼里,这人手段狠辣,心性凉薄,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想来也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能凭一己之力爬到如今的位置,怎可能是个善茬?
  更让他忌惮的是,张钺身上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像一个深潭一般,叫人怎么也看不透。
  可后来张钺接手天枢卫后,清泉渐渐发现,这人行事看似散漫无章,实则步步为营,从来都是行一步算十步。
  更难得的是,他待下属从不苛责,遇上棘手的差事总是亲自处置,从不推诿。天枢卫那些积年的弊病,在他手里被一一拔除。
  他不得不承认,张钺骨子里就带着统御之才,平日里不显锋芒,可一旦出鞘,便是一把利剑。
  清泉猛地踏前一步,眼底翻涌着不解与不甘。
  这些年,这人费尽心血将天珺卫与天枢卫牢牢握在手中,如今竟甘心为徐闻铮作嫁衣?
  清泉又忍不住问出一句,“值得吗?张钺?”
  张钺低笑一声,檐角漏下的一缕阳光正巧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缓缓翻过手掌,让那束光落在掌心上,“清泉,像你我这样的人,何曾真正站在阳光下过?”
  清泉一时怔住,不明白张钺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沉默片刻,只问道,“你急信召我前来,何事?”
  张钺抬眸看像他,脸上的闲散之色尽敛,“要你替我办三件事。”
  “你说。”
  张钺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天枢卫和天珺卫的每一个人,我都造好了新身份。待熙王登基,徐闻铮踏破荻国王庭那日,你们便可以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他将名册递出,“这件事,从头至尾皆出自我手,无人能查出破绽。”
  清泉愣在原地,并未伸手去接,他猛地抬头,“你这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
  这件事可不是一两日就能促成的。
  “自执掌两卫的第一日起。我便开始为这件事做准备了。”
  清泉胸口发紧,他缓缓伸手,从张钺的手中接过册子。他竟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看似冷心冷肺的人,早在最初就为他们铺好了退路。
  天枢卫与天珺卫乃宣帝登基时亲手培植的暗刃,如今,若是新皇即位,岂能容得这心腹大患?清泉早已知晓,他们这些人注定要被连根拔起,就像一群被困在铁笼里的猛兽,徒有利爪却挣不开这必死之局。
  可此刻,张钺竟硬生生的,在这绝境之中劈开了一条生路。
  清泉攥着名册的手微微发颤。
  他比谁都清楚,要为这么多人谋一条活路,张钺付出的代价,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得多。
  清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将册子小心地放在胸前的衣襟里。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发紧,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嘶哑,“你还要我做什么?”
  张钺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钥,“张府西角的别院之中,有一处暗格,里面备了一些金银。”他将钥匙递过去,声音很轻,“按名册上标出的份例,你将那些都分给弟兄们。”
  接着,他有说道,“暗格里还有一个乌木匣子,待天下太平那日,你将这匣子送到刘江的家中。”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若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奉命被调去了北境。”
  “最后一件……”
  张钺望着掌心的阳光,五指缓缓收拢,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握住一片虚无。
  他说道,“张府的清台阁上,有一间屋子,里头收着我这两年攒下的物件。等清枝出嫁时,你替我添进去罢。”
  清泉定定地望着张钺,目光在他眉眼间细细搜寻,他想要找出些别的意味来。可究竟想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