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 第10节
  徐闻铮感觉到清枝的手指松开,他垂首看了一眼,见她刚松开的手指又重新搭了上来。
  清枝心里想着,只要到了桐城,那些人总该收敛些。
  可为何要对他们穷追不舍?
  清枝想不通。
  一个重伤的罪犯,一个从未涉世的婢子,怎会招来这般祸事?
  难道说……
  清枝抬头看着前面的两位官差,何叔老实本份,遇事一定会让三分,不可能是他。
  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一定是张大哥的仇家找上了门。
  谋杀官差可是重罪,这般不管不顾,必定都是些亡命之徒。
  既是亡命之徒,昨夜小侯爷杀掉那二人,就是为民除害了。
  一定是这样。
  想及此处,清枝轻轻颔首,手指拍了拍徐闻铮的手臂,带着无声的安抚。
  徐闻铮见她眉眼舒展,唇边挂着几分恍然的浅笑,虽不解其意,但瞧着她神色稍霁,便按下不问。
  行了一个时辰,四人在一处浅溪边暂作休整,清枝灌满了一壶水,又将帕子打湿,给徐闻铮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她指尖勾住徐闻铮的衣领,轻轻拨开,见锁骨处透出淡淡的粉色,但好在没有汗迹。
  小侯爷的伤口沾不得水,她一直记着。
  因此下午突然加快了脚程,清枝不免担心起来。
  “看完了吗?”
  徐闻铮低头询问,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她此番举动已是寻常。
  清枝轻轻松开了手。
  徐闻铮抬手,镇定自若地拢好衣襟,将那节锁骨隐入其中。
  队伍再次出发,路上遇见了一个蜂户,清枝递上二十个铜板,买下二两蜜。
  她抱着蜜浆罐子追上队伍,眼角的笑意绽开,翘起的嘴角如三月的海棠,透着鲜活的气息。
  拧开蜜罐的塞子,用木勺舀了一勺琥珀清亮的蜜浆,小心翼翼地对准壶嘴,注入水壶里,轻轻晃了晃,蜜浆便在壶里化了开。
  她递给徐闻铮,“喝吧。”
  徐闻铮愣了一下,见她笑眼弯弯,他伸手接过,仰头灌了一口。
  清枝歪头笑着问道,“甜吧?”
  他轻轻点头,将水壶递了回去。
  清枝伸手接过,笑得梨涡浅浅:“这样小侯爷以后就会多喝些水了。”
  徐闻铮望着她欢喜的模样,终是没说出那句“我不嗜甜。”
  第9章 岭南行(八)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夕阳西沉,他们顺利到达了桐城。
  入城前,张捕头用黑巾将徐闻铮的脸遮了大半,“这脸太过扎眼。”
  清枝跟在徐闻铮身后,看着运河上挤满各色商船,工人在商船与码头间来回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和鱼腥气。
  她不由得感叹道,“真热闹。”
  徐闻铮轻声说道,“桐城乃京都至江州之通衢,商旅往来必经之地。此地盛产竹纸,虽不及歙州之精良,但胜在价廉易得,故民间风行。另外桐城还有三绝名噪江南。”
  他指着摊贩篓子里的鱼说道,“这叫鲥鱼,适合带麟清蒸。”又指了指旁边如银刀似的小鱼,“这叫白条,适合穿在竹签上碳烤。”
  清枝敏锐觉察到,今日小侯爷的举止与往日大不相同。他素来寡言少语,但进了这城,他似乎刻意引着她去发现这座城的妙处。
  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驻足停留都被他看在眼里。
  清枝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伞铺门口,倒悬着的七彩伞上,一阵风过,伞影重重,炫彩夺目。
  徐闻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声音清润,“这叫桐油伞,也是桐城的特产。”
  清枝点了点头,又被街边叫卖的吃食勾去了心神。
  小贩支着桐油布棚,蒸笼四周腾起袅袅白雾,一股糯米糕子的香味扑面而来。
  旁边正要收摊的大娘,见她在摊前驻足,赶忙招手,“姑娘来尝尝,这是我们当地特色的腌鱼干儿,酥香可口。”
  说着递来一块鱼干给清枝。
  清枝连连摆手,“谢谢店家,我不用的。”
  大娘热情地将鱼干放在她手里,“大娘要收摊了,算我请的。”
  清枝架不住大娘的热情,轻轻咬了一口,顿觉咸香满口,鱼肉紧致酥脆,然第二口下咽时,嘴里泛起丝丝腥气。
  大娘双眸灼灼,话音里裹着三分期待,问道,“滋味如何?”
  清枝嘴角迟疑地抿了抿,终是老实答道,“浅尝酥脆爽口,再食便觉腥味渐浓,有些腻口。”
  见大娘眼神瞬间暗淡,清枝连忙补充道,“可加点茶叶翻炒,既可去掉鱼干本身的腥味,还能用茶香解腻。”
  大娘听罢,拍掌笑道,“这法子好,明日我就试试。”
  说着又抓了一把小鱼干放进油纸里,递给清枝。
  “这是大娘送你的。”
  清枝慌忙摆手,连连后退,不料大娘三两步追上前来,硬是将油纸包塞入她手中。
  清枝推辞不得,只得福身道谢。
  抬首见小侯爷一行人已没入人群,她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解开油纸,挑了一条最完整的的小鱼干递到徐闻铮面前,“尝尝?”
  见徐闻铮接下,她将剩下的都给了何捕头,“何叔,晚上你们的下酒菜。”
  何叔笑呵呵地接过,往鼻尖一闻,“香。”
  徐闻铮指尖拈着那尾小鱼干,却未送入口中,他低声唤道,“清枝。”
  “嗯?”
  清枝嘴角的笑意还未隐去,她回头,蓦地愣在原地。
  徐闻铮眼中漾着层层的暖意,那平日里覆着薄霜的眉眼,此刻如春日杏花般温柔。
  她不由得看痴了。
  徐闻铮轻声问道,“你喜欢这儿吗?”
  清枝点头,“喜欢的。”
  徐闻铮垂眸一笑,“喜欢便好。”
  这里人多,清枝不便和他们太过接近,只能隔着两丈远,跟在他们身后。
  一盏茶的功夫,清枝见他们进了驿站,而她只能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里看。
  张捕头与驿丞核验批文和驿券的官印,以及徐闻铮的发配文书,签字画押后,徐闻铮被带进了马棚。
  何捕头回头见清枝还站在门口,他抬脚出了门,走到清枝面前安抚道,“明日出发,你先找家客栈住下。”
  清枝求道,“小侯爷身上的伤需每日涂药,能否让我给他涂了药再走?”
  “给我吧,我会找驿丞安排妥帖。”
  清枝点头,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递给何捕头,然后三步一回头地,刚行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她取下腰间的水壶,“这水能送进去吗?小侯爷今日水喝得极少……”
  见何捕头脸色沉肃,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何捕头见清枝神色惶然,终是不忍,温声解释道,“驿站重地,若有差池,他们亦难辞其咎,为了以防万一,外食一律不得进入,所以这水我不能替你带进去。”
  清枝的手落回原处,不再强求,和何捕头道了别,就近寻了一家客栈落脚,要了间清净的客房暂歇。
  这间屋子不大,但好在能看见驿站的大门。
  不远处的山寺,钟声响起,浑浑荡荡。暮色垂落,月亮自东南方升起。
  清枝椅窗而坐,望着街道上渐起的灯火,似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屋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清枝回头,声音清淡*如茶。
  门轴轻响,一方杉木托盘便徐徐出现。托盘上,素色瓷碗里盛着一碗粟米粥,配着两碟时令小菜。一碟清炒黄瓜,一碟木耳山药。
  紧接着,一个总角小二也露了脸,身量只比桌子高出一尺。
  “姐姐,这是今晚给您备的菜。”
  说着小二将托盘放在桌上。
  清枝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节庆?街上这般热闹。”
  “这是我们桐城的夜市。”小二一边摆放碟碗,一边回道,“自打我记事起,一到晚上,街上便是这般喧闹,姐姐若有兴致,可以下楼去瞧瞧。”
  他见清枝眼里闪过好奇,也起了介绍的兴致。
  于是抱着托盘,稚声稚气地说道,“你可以去东巷尝尝张婆子的酒酿圆子,用的是我们本地的槐花香蜜,西街有个手艺人,单用一只鼠须笔,便能将人描得灵动至极。”
  ……
  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空气里的鱼腥味淡了几分。
  忽然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几个孩童举着糖人从清枝眼前追逐而过。
  桐城的夜市沿着江岸延伸,街道上临设的摊位上有炊饼,鱼鲜,竹编器具,山货,茶叶等。酒肆茶房悬挂着灯笼,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