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刘孝在标注《世说新语言语》时,曾引《妇人集》说:谢道韫有文才,所著诗、赋、诔、讼传于世。】
  【她有诗集两卷,但都已经亡佚。况且这些并非是到了后世才失传的,而是早在隋朝就已经残存不全了。】
  这便是她们的处境,想到这里,李清照不由深深叹息。
  莫说是她们,乱世流离,就是男诗人男词人的作品也难得保全,不过是落到女文人头上,更加厉害罢了!
  【谢道韫一生仅存于世的只有两首诗,一首是《泰山吟》,另一首是《拟嵇中散咏松》。】
  【历来人们多称赞她在《泰山吟》中的胸襟气度,只道“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的潇洒。】
  【但主播却更想提一嘴《拟嵇中散咏松》的感慨:”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
  可惜谢道韫不能随心所欲,身为女子,她的命运只能随风飘摇。
  或许在看似淡然恬静的背后,这才是她的肺腑之言吧?
  分明是出自暮年老人的一句,却让李清照莫名多了不合时宜、偏偏又能感同身受的唏嘘。
  【或许站在后人的视角来看谢道韫这一生,她的命运早在最初便已经被自己幼年时的谶语所验证。】
  生出这样感慨的可不仅仅是李清照一个人: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一句无心的应景之诗,就此共同构成了谢道韫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意象。】
  “白雪与柳絮。”
  【要说像,它们当然是相像的。】说到这里,主播嘴角微微上扬:
  【否则谢道韫也不会单独将柳絮拿出来和白雪做比了。】
  【但要认真计较起来,白雪和柳絮分明又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东西。】
  “絮起于柳梢,生于春野,因风而起。”
  李清照一面喃喃低语,一面仰了头去看窗外。
  这会儿正是暑热的时候,但她刚从春天走来,自然还能将春日景象记得一清二楚。
  “不必零落成泥,不必随波追流。那股迸发的劲头,正像是少年人蓬勃的心气。”
  没准儿彼时的谢道韫,心头也是存了这样一口气、一股劲的吧!
  【可时光荏苒,年少时记忆中的漫天柳絮,终于落成了一场皑皑白雪。】
  【白雪与柳絮,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事物。】
  【它既不是发自柳梢、生于春日,生来就带着冬日的严寒与肃杀。】
  【纵使因风而起,最终也逃不过与风同坠的结局。】
  【或深埋于泥土,或碾落至污垢,像是垂垂老矣的人,哪怕心里还有口气,也不得不就此走向注定的消融。】
  说着说着,又是令人叹惋的。
  【就好比《世说新语》。】
  【既大方选择让她青史留名,偏偏又用了最折辱谢道韫的一种笔法。】
  【“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世说新语》李清照当然是读过的,只是她不知道,在夏语冰所处的那个时代,还另有一行小注,紧跟在末句之后:
  谢安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
  最初学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尚且年幼的夏语冰就觉得不对劲,可具体错在何处,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至今日,她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在直播间里发问:
  【所以,为什么哪怕是谢道韫这样一个有名有姓的才女,她的名字都只能出现在注释的最末呢?】
  对此愤懑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并刀如水:之前在学这一篇的时候,看到最后这句话就觉得挺可笑的。】
  【并刀如水:明明是谢道韫的故事,偏偏在介绍主角的时候,非得先提一嘴是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妻子。】
  【辰星之外:好像生来就是父亲、丈夫的附属品一样。】
  【旒:笑死了,要是不这样写,我都不知道还有王凝之这号人呢!】
  李清照扯了扯嘴角,她觉得讽刺,偏偏笑不出来。
  她听得入神,正想抬手落下自己的见解,恍惚间听到外界忽然沸沸扬扬的声音又闹起来。
  来不及多想,李清照下意识关上眼前的光幕,赶忙直起身,随手抽了本书出来,装作在用功的模样。
  得亏自己眼疾手快,这头刚收拾好,外面的人就已经进来了,看见她好端端地站在书房里,女婢嬷嬷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娘子竟是躲到书房里来了,叫咱们好一通找!”
  “小娘子爱读书是好事,可又不是要去考状元的,这样用功做什么?”
  说着,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就要伸出手来,想引李清照过去:“前头夫人已经在唤了,里里外外都寻不得,小娘子快随奴婢们往前头去吧!”
  是了,今天正是李家开宴的大日子,母亲为了这件事情操劳了许久,她身为主人家更该在外头陪客才对。
  但李清照总能找出自己的理由:“这不是还没到时候么!”
  她看了眼日头:“客人们下午才来,哪有这么大早就要我去忙活的?”
  嬷嬷恨铁不成钢:“哎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今日这宴会是为了什么,小娘子如此聪慧的人儿,还能不明白么!”
  体谅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嬷嬷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偏偏言语中还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不是?今天的这场宴会,名为“赏花”,实则更是李家夫妇为了小女儿的婚事而定下的一场相亲宴。
  一提起这个,李清照更加头疼,满不高兴地撇撇嘴:“此事本就是父亲母亲的主意,真要我说,我可是头一个不肯答应的!”
  话虽如此,可前头既然已经差了底下人来请,李清照到底不好推三阻四的。
  何况自己还能躲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直播,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也没再多说什么,轻声抱怨了几句,还是跟着她们往前头去了。
  家里开宴是大事,自己不想去是一回事,可如果要身为主人家当真不提前迎客、失礼于人前,那可就是事关教养的问题了。
  孰轻孰重,李清照还是拎得清的。
  等到了前头,见到自家母亲的时候,她便恭敬了许多。
  王夫人显然知道自家女儿躲在后头的那些小动作,却装作不知,不忍过分苛责,只是提点她几句:“今日有不少来的人家大多都是相熟的,你往日都见过,也不必过分拘束了。”
  李清照轻轻“嗳”了一声,直说自己心里有数。
  一看这样子,王夫人也知道她这女儿主意大得很,多半就是面上应承一下,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不由气闷。
  忍不住又提醒道:“你只晓得一味糊弄我,今日这宴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名头,想来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李家夫妻俩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家风开放,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更是疼得如宝似珠,倒没有太多迂腐观念。
  索性直接摊开告诉她:“既是为你相看,虽说绕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总该挑一个你看得过眼、真心喜欢的,这样日子才过得下去。”
  王夫人苦口婆心地告诉女儿,李清照倒是不耐烦听下去,连连摆手:“父亲母亲的良苦用心我自然领会,如今年纪还小呢,女儿只想侍奉在长辈身边,嫁人的事便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了吧?”
  “这叫什么话?”
  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屋外有人前来通传:“夫人,侍郎府上的夫人来了。”
  “侍郎夫人?”
  冷不妨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客人,王夫人愣了愣。
  但她毕竟是官家夫人,又是大家出身,很快便从自己的关系网中理出了这么一号人物,随即眉头一跳——
  两家素无来往,平日里就算遇见了也不过是面子情,好端端的,赵侍郎的夫人怎么来了?
  王夫人很清楚,自家丈夫的师从文忠公,和他赵家新旧两党之间即便谈不上是“水火不容”,但确实也是“毫无往来”。
  她知道这层厉害,即便为了那点儿面子情往赵家送了帖子,可那本就是为了走个过场,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可谁能想到,人家接了帖之后,竟然还眼巴巴地真过来吃席了?
  这下倒好,人已经找上了门,自己总不能再把他们赶出去吧?
  王夫人也没了脾气,眼下的烦恼和忧愁不是冲着李清照,而是冲着赵家去了。
  甭管心里头如何设想,客人既然已经来了,主人家就没有闭门不见的道理。
  王夫人和李清照理了理衣裳,出了门去迎。
  等到了门外,果然见到一个穿戴齐整的夫人已经等候在了门口,身边围着一群丫鬟婆子。
  转过了脸来一见,王夫人定睛一瞧,不是赵侍郎家的夫人还是哪个?
  她们私交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可有时宫中宴饮,同为诰命夫人,难免打过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