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这个…倒是可以通融…】888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
  它核心的光芒微微波动,分离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纯粹得如同液态阳光的金色碎片。
  这碎片没有坠落,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轻盈地、温柔地飘向那张泛黄的照片,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照片中央,安娜放置的那颗红色玻璃珠里。照片的表面瞬间流淌过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的金色光晕,随即隐没。
  【现在…】888的声音轻得像梦呓,【他们都会记得…在某个时空的缝隙里…有过这样一个…笨拙又固执的哥哥…曾用尽全力…试图温暖过他们…】
  【跨时空传送启动:目标锚点锁定——原世界时间节点:三年前。3…】
  郑清春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将那张承载了五个世界温暖与羁绊的照片紧紧攥在掌心。照片的边缘硌着他的指骨,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实感。
  【2…】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五个旋转的世界缩影,扫过888那团湛蓝而温柔的光。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1…】
  纯白的光,吞噬了一切。
  ---
  “——你根本不懂这些东西对我意味着什么!”
  咆哮声如同烧红的刀子,裹挟着巨大的失望和愤怒,狠狠劈进郑清春的耳膜。他踉跄一步,脚下踩到了某种坚硬锐利的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身体才勉强站稳。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前,是记忆深处被无数次回放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带着陈旧而尖锐的痛感。
  时间被粗暴地拉回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将至的黄昏。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城市被一种压抑的铅灰色笼罩。空气闷热潮湿,带着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满地狼藉。昂贵的、制作精良的霸王龙化石模型碎裂成无数片,散落在客厅米色的地毯和冰冷的瓷砖上,像一具刚刚被屠杀的史前巨兽的遗骸。细小的化石碎片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
  弟弟郑清夏就站在这一地废墟之中。他的眼睛通红,不是哭泣的红,而是愤怒和巨大的委屈燃烧到极致、几乎要滴出血来的那种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的右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半截断裂的霸王龙尾椎骨碎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塑料化石捏碎在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郑清夏脸上那种混合着绝望和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痛楚,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郑清春的心脏。
  “哥,”郑清夏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这不是…普通的塑料模型玩具。”
  他攥着那半截尾巴的手抬起来,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这是根据上个月刚发表在《nature》上的棘龙新化石研究…一比一高精度3d打印的…骨骼比例…肌肉附着点…甚至…甚至神经棘的形态…都完全依据论文复原…”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绝望的呓语,“你…你懂吗?”
  郑清春没有像记忆中那样,试图用苍白的语言去辩解,或者用物质去弥补。他甚至没有去看弟弟那双燃烧着愤怒和受伤的眼睛。
  他做了一个让郑清夏彻底僵在原地的动作。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谨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地上那堆冰冷的碎片上,手指避开那些尖锐的断面,精准地捏起一块形状独特的、边缘带着锯齿状突起的深灰色碎片。
  “我记得…”郑清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里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的笃定,“这是棘龙第三颈椎的神经弓碎片?嗯…前关节突这块…断面看起来还算完整…”
  他将碎片小心地放在掌心,手指轻轻拂去沾上的细微灰尘,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断裂面,“棘龙类的神经弓特别高耸,像哥特式的拱券结构…这是支撑它那巨大帆状背棘的关键…也是区别于其他兽脚类的显著特征…这断面,”
  他抬起头,看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着的郑清夏,眼神平静,“应该能修复。找个细针管,用稀释过的模型胶,一点一点渗透进去…小心点粘接,强度应该没问题。”
  死寂。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隐隐传来的、闷雷滚过的低沉轰鸣。
  郑清夏脸上的愤怒、委屈、绝望,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空白。他张着嘴,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蹲在地上、捏着一块碎片仔细端详的男人。
  “……你……”郑清夏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什么时候…研究过恐龙骨骼?”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郑清春脸上,试图从那平静的表情下找出任何一丝伪装或戏谑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专注的认真。
  郑清春微微偏过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红。“唔…熬了几个通宵,翻了点资料。”他轻描淡写地说,目光依旧落在那块碎片上,“主要是你书架上那本厚厚的《中生代脊椎动物演化与古生态》,还有那几篇你打印出来、折了角的论文…”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弟弟那双写满震惊和困惑的眼睛,模仿着记忆中郑清夏在某个生日晚餐上,眉飞色舞向他科普时的语气和神态,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哥特式建筑般的神经弓,是棘龙区别于其他大型兽脚类的最大特征,也是其巨大背帆得以稳固支撑的生物力学关键’…对吧?”
  郑清夏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攥着那半截尾巴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死死地盯着郑清春,眼眶里的红不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迅速被一层剧烈翻涌的水汽覆盖、淹没。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烫地砸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那…”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鼻音,破碎得不成句子,“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以前总说…说我的爱好…没用…浪费时间…不务正业…”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倒刺,从哽咽的喉咙里艰难地拔出来。
  “因为,”郑清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缓缓站起身,没有立刻去碰触弟弟,只是从自己外套那沾染了无数异世界风尘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张边缘磨损、颜色泛黄的合影照片,“因为我曾经是个…很笨很笨的哥哥啊。”
  他将照片递到郑清夏的眼前。
  灯光下,照片微微发亮。太宰搞怪的“v”字,小樱高举的“最棒哥哥”奖状,短刀们摇摇欲坠的金字塔,安娜放在中心的红色玻璃珠,硝子慵懒的剪刀手…五个世界的身影挤在方寸之间,笑容灿烂而真实。照片中央那颗红珠里,一点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似乎轻轻闪烁了一下。
  “但有人…教会了我,”郑清春看着照片上那一张张鲜活的笑脸,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对沉睡的孩子低语,“真正的家人…不是要强行改变对方,也不是要单方面地付出或索取…”
  他的目光从照片移到弟弟那双盈满泪水、写满惊愕和不解的眼睛上,“而是要…互相填补彼此灵魂里…不小心缺失的那一小块。”
  郑清夏的目光死死地粘在那张神奇的照片上,泪水模糊了视线,有些被气笑道:“你什么时候混的二次元,这几个明明不是一个世界观,被塞在同一张照片里满足你好哥哥的念头,都ooc了。”
  “…….”郑清春一时半会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玄幻的世界。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猛烈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世界在喧闹地洗刷着什么。而客厅里,只有沉默,和一种正在悄然冰释、缓缓流动的暖意。
  ---
  三个月后的周末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房间里洒下温柔的金色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煎蛋的焦香和烤面包的暖意。
  郑清春被厨房里一阵叮叮当当、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动静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带着点被吵醒的迷糊,趿拉着拖鞋推开卧室门。
  厨房里,郑清夏系着那条有点滑稽的、印着卡通暴龙图案的围裙,正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平底锅里,金黄的煎蛋滋滋作响。郑清夏拿着锅铲,小心翼翼地将蛋白的边缘挑起、塑形,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项精密的考古复原。
  “哥!醒啦?”郑清夏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比窗外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星,“快看!”他献宝似的将盘子端到郑清春面前。
  盘子里,一个煎蛋被精心摆弄成了抽象却神似的霸王龙侧影轮廓,尾巴还特意煎得焦黄酥脆一点。旁边是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片,被切成了小块的“化石”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