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到了傍晚,他只好又把小黄门叫来,“张宝,再让她们过来唱一遍,我听听还是不是如上午一般不堪入耳。”
  *
  市井之间却没有文人士大夫的挑剔,大家都觉得这歌好听!
  这不正是好汉唱的歌?就是和那些慢慢悠悠,文绉绉的曲不一样。
  这年头好歌都是要经过众人传唱的,而这白话的词更是传的广,比那些词牌要好记得多,唱个几遍就记住了,一时间这“天下相亲与相爱”唱遍大江南北。
  东平府人更是没事就要哼哼两句了。
  冯远山嘴里哼哼着歌,来到了潘东家屋前敲了敲门。
  他是这纺织院的新掌柜,管着纺织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近些天来院里盖新工坊,又计划把周围一片地圈起来,以后做大厂房用,他近些时日都在忙此事。
  潘邓叫他进来,冯远山朝着潘东家作了一个揖,“东家,您之前贴出了告示,有两个人来应聘呢,我已简单问了问,确实是好技艺的工匠,只是不知能不能和东家眼。”
  潘邓就让他把人带来看看。
  来的两人是对中年夫妻,那丈夫姓白,是个染匠,祖籍河北相州,从小在染坊中长大,是染布的一把好手。
  相州相颉闻名天下,因为相州盛产茜草,那边的染坊也遍地都是。一起来的还有他妻子赵氏,是个裁缝,夫妻俩得知府中潘押司找工匠,商量了一晚,都觉得潘押司是个真正为民的好官,便来毛遂自荐,献上技艺。
  那白染匠把他的小车也带过来了,潘邓看去,只见了一片五彩缤纷。
  车上几个大瓮小瓮,外有花门,立了小窗户,幌子上写“白记诸般染铺”,架上挂彩色缯带十几条,潘邓凑过去掀开盖子看,瓮里面有浑浊的看不出色的液体,便让冯掌柜拿了白绢来。
  那白染匠拿过白绢,投到小翁里,过了会儿取出来,又放到另一个小瓮里,又取出来放到第三个小瓮里,如此来回几次,停了一刻钟,将布料摊开,变成了一块明红彩绢,搭晾在架上阴干,看其所染颜色,明洁精好。
  潘邓见了喜爱,赞了声好,这个白染匠真是一把好手。
  那白染匠说道:“小老儿五岁开始染布,从制染料到染布无所不会。”
  有他一个人在,基本上可以开染房了。
  潘邓便问道:“染匠有此手艺,自己开染坊也开得,为何还要来应聘?”
  “回押司话,小人夫妻两个从前在河北确实是开染坊的,我二人早年皆是没了父母,自己做工生活,后来成亲后自己开了家小铺,靠手艺吃饭,有人买了布,自己不会染色裁衣就交给我们夫妻两个来办。”
  “……那时生意很好,也算是个小富之家,只是相州同行相轻,遭人妒恨,被人陷害,逃出来无处可去,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山东,打了个小车染布,至今已三年时光了。”
  潘邓又细问了些,那夫妻俩均能答上,他见二人都是忠厚人,便点点头,和冯掌柜一起商定了工钱,叫冯掌柜写了契约,去官府做了见证。
  潘邓对白染匠说道:“日前工坊还没建好,要等一切都准备妥当,怕是得再过月余,我在府中有一书坊,名鹦鹉洲的便是,书坊里生产颜料,那画家只用金石,色重价贵,有些还伤身,你且先去书坊帮他们参谋参谋,能否做个草木色颜料出来。”
  这府中人哪个没听过鹦鹉洲书坊?那可是印了《京东蹴鞠广昭示》的大坊,白染匠得了潘押司如此看重,心里也高兴,由着冯掌柜带他去了书坊。
  潘邓又和冯掌柜两人一同乘马车出门,去拜访了东平府有小鲁班之称的卫芳孙。
  卫家在东平府下关山镇,是个小富之家,卫家老爷在镇里也是有头脸的人物,膝下有三子,大哥二哥都读书,打算要考取功名做官,唯独三哥歪长,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些机关术,整日里钻研。
  卫家老爷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是扳不正他,所幸这小儿子只每天沉迷刨木头,不会做些不着调的事惹是生非,他们那惯会宠孩子的娘也溺爱,最终还是由着他去了。
  潘邓两人坐着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关山镇,那卫老爷听说是府里押司官来到,紧忙迎接。
  “久仰潘押司大名,押司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潘邓赶紧去搀扶卫老爷,声明来意是找他家那小鲁班。
  卫老爷一阵窘迫,“押司也忒高看他,我家那三哥不过成天在家刨些木头屑,那绰号就是别人起了哄他玩的,不当真。”
  说着吩咐家人:“进宝,去叫你家三哥出来待客!”
  卫芳孙正在家中,听到府中潘押司找他,也颇为意外,紧忙去了前厅。
  潘邓本以为会是个不拘小节的木匠扮相,却没想到这卫三郎相貌周正,身着长袍,身上衣物发饰一丝不苟,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装饰,仔细一看,发带垂下来的两个丝绦都一边长。
  妥妥的理工男。
  卫三郎见过了本府押司,潘邓也说明了来意,“这些时日走访村中,见村里织布机有些简陋。”
  他详细的说了在尤娘子家里所见,“……女子纺线,劳心伤神,一年也只得一匹布,仅够全家人穿用,如此下去,多久的时日才能有余财?我见了于心不忍,正好得到这幅图。”
  他把手里拿的画轴展开,几人凑近细观。
  “这画上是一起能绩三股线的纺车,府中木匠却不知原理,我素听闻卫家三郎深谙此道,故前来拜访。”
  卫老爷叹到,“潘押司真是一心为民解忧,有潘押司坐镇,是咱们东平府的福气呀。”大尹再好,到了年头他就走了,押司官却是他们东平府的押司官,只希望这样的好官吏能在府中待个几十年罢!
  卫芳孙拿了手中画卷细看,这绘画之人显然不懂机器,只把人画的美些,那织机上面用线画了几道,看不出是个什么结构。
  潘邓见他看的仔细,又从怀里拿出自己画的珍妮纺纱机草图。
  “我从前见过有一起能坊十二股线的纺纱机,若是能做出来,这种最好。”
  卫老爷和冯掌柜都瞪大眼睛,看向潘邓手里的图纸,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多少?十二股线!
  卫芳孙见了这图却说道:“这图画得好,什么构件都见得明白!”
  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只见这大机器构件样样分明,只最关键的一处空着。
  潘邓指着图对他说:“最关键的就是这儿,手里摇着转轮,如何能让这十二个小轴一起转,我昨日思来想去,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这转轮是用手竖着旋转,然而要纺纱,十二个小轴要横着转,卫芳孙凝着眉看了一会儿,突然叫到:“哎呀!只要两个皮带……”他说着把图纸放到桌上,拿手指头边比划边想,“先这样放一个……再这样一根横梁上套十二个……”
  “真能成!这真是奇了!真能做出来这十二轴的纺纱车,这一根梁上放多少轴就能做出多少轴来!”
  他拿着那图纸一溜烟的跑到了后院自己屋里。
  卫老爷看着自己家三哥一溜跑的背影直骂:“逆子!回来!”
  第47章 瑞雪兆丰年
  潘邓伸手拦住卫老爷,“莫怪,我也去他屋里便是。”
  三人连着卫家家人一起来到了卫三郎的院子,那院子里都是些木棍木屑,并着些木制的大块头机器,几乎没处下脚,卫老爷面色微红,骂道:“贼骨头,平日里不收拾你家三哥的院子吗!老爷养了你们,叫你们在这儿偷懒耍滑!”
  那几个家人低着头听训,实际上是那卫三郎每天晚上会自己收拾,不让家里小厮插手。
  几人来到了屋里,这屋倒是整洁光亮,卫芳孙正在书案前,手里拿了小木轮,木棍,并着些小件,见人来了就转了起来。
  潘邓看过去,之见他手里转着木轮,那木轮用皮带圈套着一个圆棍,木轮转一大圈,那木棍转了好几个小圈儿。
  木棍上又用皮带连了几个小木轴,不过那木棍是倒着的,小木轴却是立着的,皮带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个8字。
  小木轴上下两端被安在槽中,那木棍儿倒着转一圈,小木轴立着转了好几圈。
  竟然真做到了转一个木轮,十几个小立轴跟着转!
  潘邓见了也内心惊喜,把自己的图拿在手里上下对比,发现这事真能成!只需要几个皮带轮!
  “卫三郎大才!”
  卫老爷刚一进屋就听了这话,也不骂儿子了,背着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卫三郎也内心激动,“我竟然从来没想过这样做纺车,这真能成!押司且稍待,我这两日便能把它做出来,送到押司府上去!”
  *
  白染匠这些日子在鹦鹉洲书坊帮人做颜料,他妻子赵裁缝在家里闲来无事,这日也被叫到纺织院去。
  几日不见,这院里其中一坊已进建好,和普通的民居大不相同,房子大,窗户也大,窗都打开后,里面场地宽阔,干净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