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只是两战下来,耶律崇这边损了数千骑兵, 齐国主力折损近万。
  九月十八, 就在主力军距离那片河谷之地只剩两日路程, 晌午休整时,公主的大帐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退退退,你就知道退,以前东胡难打是因为草原太大咱们可能找三五个月也瞧不见他们的影子, 如今他们自己送上来了, 千载难逢的战机,就该继续打才是!”
  有人听出了这是雍王的声音,而雍王的怒火还在越烧越旺。
  “少给我讲道理,更不用在我面前耍你监军的威风,想当年我在战场上扬名时你还没出生!”
  “这样, 你要退兵我不拦着,我带兵去打东胡你也别管,咱们叔侄各管各的!还有你们,想立功的马上出去点兵跟我走,怕死的就继续躲在长城里面当缩头乌龟,什么边军总兵,我看边军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总兵才一直都不得安宁!”
  这时,晋州总兵陈升的声音也传了出来:“王爷不用激将,我陈升守了二十多年的边关,绝不会因为你一两句激将法就冒冒失失地跟你走,不过我也认为当战,公主,退军一事,请恕臣实难从命!”
  又一阵杂乱的争辩声过后,雍王与陈升带着他们麾下的四个副将出来了,分头去点自己的兵马。
  侯万中、孟极追出来劝说,奈何雍王、陈升铁了心要回头去攻打耶律崇的兵马,谁来劝都不听。
  半个时辰后,雍王、陈升带走了八万将士,其中有四万多是愿意听从雍王号令的京兵,三万多是陈升麾下的晋州军,主力军这边便只剩四万多兵力与几千伤兵。
  与主力军分开后,雍王、陈升直接率军朝着上次交战后耶律崇骑兵离开的方向去了。
  坐在大帐中的耶律崇从他派出去的哨兵口中听说这个消息,笑得直接倒仰在他的狼皮垫子上!笑话,齐国的军队有步兵有骑兵,只能沿着既定的路线行军,他这五万多骑兵却可以在草原各处任意驰骋,雍王奔着那个方向去,吃光手里的所有粮草也休想找到他。
  笑够了,耶律崇重新坐正,抄起他拿来切肉的匕首扎了一块儿肉放到嘴里,吩咐那个哨兵道:“继续去探。”
  哨兵走后,耶律崇对左右道:“如果雍王、陈升真的走了,齐国公主的身边就只剩四万兵马,咱们随时准备再来一次夜袭!”
  他的亲弟弟右贤王耶律续更稳重一些,猜疑道:“就怕其中有诈,那毕竟是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雍王、陈升竟敢公然违背她的命令?”
  耶律崇嗤道:“战场是男人们决斗的地方,齐国皇帝宠爱他的女儿,将士们可不会真心听从一个公主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尤其是那个雍王,听说他连皇帝的话都敢反驳,就像左贤王经常反对我一样,这样的人,他更不会任由自己的侄女摆布。”
  耶律续想到了追随雍王的陈升,也想到了留在齐国公主身边的孟极、侯万中。侯万中他不太了解,孟极却在辽州做了多年的总兵,此人也是三位总兵中最为谨慎的,戍边以防为主,很少会像郭彦卿那样派兵追进草原。
  这么一想,几位主将的选择确实都符合他们的性情。
  “可是,就算齐国公主身边只剩四万多兵,有孟极在……”
  耶律崇一把将桌子上还带着一大半肉的羊骨头朝弟弟砸去:“他们只有四万兵,我们有五万多骑兵,这样都不敢打,你还是草原上的勇士吗!”
  耶律续低下头,没再反驳大哥,只是心里总是感到不安。
  九月十九上午,得知雍王的八万兵马离开齐国主力军已经有一百多里远了,且还在往东北方向走,就算听到他们偷袭齐国主力军的消息也来不及救援,早已绕到齐国军队的西边的耶律崇立即带兵朝南方追去。
  九月二十的黄昏,耶律崇再次从哨兵口中听到一个大笑话,齐国的主力军在前面的河谷里扎营了,却没有将营帐扎在平坦的河岸上,而是全部扎营在一侧的山丘之上。
  耶律崇朝弟弟笑道:“一看就是那个不懂如何打仗的齐国公主的主意,以为他们扎营在山上咱们的战马就冲不上去了,可她忘了,咱们草原的勇士们都长了腿,下马也能冲上去杀了他们!他们老老实实在平地扎营,至少还有个退路,哈哈哈哈……”
  耶律续只觉得大哥好像中了那个齐国公主的邪,动不动就笑,明明这一个多月自家并没有在战场上占到多大的便宜。出于谨慎,他提醒道:“齐国公主不懂战法,孟极、侯万中难道也不懂?就怕其中有诈……”
  耶律崇:“诈诈诈,你就知道有诈,都说了她是公主是齐国皇帝派来的监军,雍王是她叔父才敢不听她的,孟极、侯万中敢吗?”
  耶律续:“孟极是敬王的岳父,他……”
  耶律崇:“狗屁敬王,敬王自己都胆小如鼠,回回陪着公主躲在亲兵里面,齐国的皇帝真是可悲,他自己算个人物,生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
  他远远见过被齐国军队围在最中间的两道穿绸面皮甲的身影,一男一女,女的是公主,男的定是那个敬王。这种已经到了战场却贪生怕死不敢出来厮杀的齐国王爷,耶律崇才不会看在眼里。
  “少啰嗦,赶紧让大军休息,准备今晚的夜袭!”
  .
  河谷这边。
  天色渐晚,孟极、侯万中再次求见公主,恳请公主带两千亲兵连夜赶路,去前面一处后勤营地与那里的兵马汇合,如果他们这一战顺利,明日便能追上公主。
  庆阳笑道:“莫非两位将军都以为今晚我军没有胜算?”
  侯万中急道:“公主妙计,我们有八成胜算,只是两军短兵相接,又是晚上,公主千金之体,还是不宜以身犯险啊!”
  庆阳:“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不会定下此计,既然定了,我便不会丢下将士们一人求稳,两位将军只管备战,不必为我分心。”
  守在公主旁边的樊怀忠拍拍胸口,道:“将军们放心,有我在,定会护殿下周全!”
  十七岁的公主从容不迫,十九岁的侍卫自信张狂,一样的年轻,又一样地无畏。
  孟极、侯万中互视一眼,并肩告退。
  庆阳带着樊怀忠、解玉走出了营帐。
  一轮红日即将隐没于对面的山丘之下,夕阳染红了天边一片片鱼鳞状的云。
  庆阳的大帐位于这侧山丘的山顶,她的背后是一层层起伏的山丘壁垒,她的脚下,是一排排正在搭建中的营帐,四万多将士,今晚将以血肉之躯迎战耶律崇的五万多胡兵。
  以少对多,确实有危险,但只有这样才能让耶律崇放弃他们最擅长的骑兵奔袭,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次北伐赢得一场意料之外的胜利,让已经阵亡的数万将士为边关百姓换取更长久的太平。
  庆阳相信自己的战术,相信孟极、侯万中两位大将军的排兵布阵,相信樊怀忠等两千亲兵,更相信那四万多背井离乡为了大齐而战的将士们。
  天彻底地黑了。
  庆阳穿着战甲躺在床上,拂柳、金粟守在她身边,樊怀忠、解玉带着十六个亲兵藏在外帐。
  庆阳劝拂柳、金粟躺着,能睡着就睡,睡不着躺着也比干坐着舒服,她自己闭目养神,一会儿想王叔、郭彦卿那边,一会儿想张肃、二哥现在在哪,一会儿想宫里的父皇母妃,一会儿聆听外面的动静。不可能不紧张,但她伸手就能摸到放于床边的剑。
  这还是她刚练剑那年父皇赏赐她的宝剑,练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血。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她的弓与箭囊,庆阳不会自不量力地去与凶悍的胡人们厮杀,但她的箭法连着考了三年的甲上。
  大概是子时时候,河谷北面传来了数万战马齐奔引起的轻微地动。
  庆阳瞬间清醒,背起箭囊佩好长剑,抓着弓就出去了。
  两军的箭阵几乎同时发射,只是耶律崇的弓箭手全都朝山上的营帐瞄准,齐军这边却是山上的弓箭手与披着一层草皮埋伏在河岸附近的弓箭手上下齐发。
  耶律崇早就料到齐国这边会有准备,但他更相信自己这五万多勇士的战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充足的准备也没有用!
  “下马,跟我往上冲!”
  挥刀劈开飞来的箭矢,耶律崇第一个带兵往山上冲去!
  虽然有胡兵接连死在箭矢当中,却有更多的胡兵冲过了箭阵,迎上了齐国的步军。
  当箭阵停下,双方便开始了主力的短兵相接,可齐国的将士们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势,前面的箭雨也除去了东胡的兵力优势。
  庆阳看到了不断死在胡人刀下的背对着她的齐国将士们,也看到了黯淡月光照亮的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胡人的脸。她曾经在武威见过战后的尸横遍野,也曾一次次梦见过那些尸首,今晚她明明站在冀州北部的草原,却又仿佛回到了西北的武威,时光也回溯到了那夜两军将士们倒下之前。
  战场大概总是相似的,变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