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因此她说:“我不在乎,若有人误解我,我不会自证清白。我要剜出他们的眼睛,让他们自己看清楚。”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气性,或许也是让她当年能从灵蛇虫谷的炼狱之中爬出来的原因。
  “那么你呢?你还在乎吗?”
  她侧头看向贺兰澈,或许多亏有男德辖制,或许是人们不敢招惹药王谷——赵鉴锋策划的流言报里,多数还是讨伐和嘲笑他们男子的,自己只是被轻飘飘带过,甚至褒奖。
  就像历来的历史,男女两情相悦犯了错,不都是男子轻飘飘揭过,女子失去清白而无法翻身么?
  不过这是在晋国,教你们乾坤易位罢了。
  “我还在乎。”
  贺兰澈的双手还在打绞,他身上的“痴汉”标签从来就没洗掉过,原本只是在药王谷内被揶揄,是赵鉴锋一纸报刊送他举国闻名。只是他比常人幸运,家中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连带大姑母,顶着万人嘲笑却都不责怪他。知晓他的品性,甚至支持他。
  真正不在乎这些谣言的是爱他的家人,而非贺兰澈自己。
  于是,贺兰澈重申一遍:
  “我还在乎那些流言报。”
  “毕竟人最容易难过的,便是太在乎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可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冤枉。”
  “他们指指点点,因我们的事而争吵不休,实则,每个人看见的世间事,完全是不同的。”
  他靠近她:
  “还记得我为你雕的傀儡吗?那堆木头在被刻出你的模样之前,从上方看是三角的,从侧看,又是圆的。”
  “只是我有幸能雕出你,横看竖看,每个角度,才都完美圆满。”
  “所以,我在乎那些报纸,又如何——他们都笑我,偏偏我最好笑。爱听笑话,那就多笑。”
  “他们笑话我们‘三人成行’,我们也笑话乌太师,不是吗。”
  “人人都有可笑之处,你我也非例外。”
  “可最要紧的是,你不笑我。”
  长乐又被他这堆滔滔不竭的话说得哑然,这是贺兰澈难得不逗人的时刻。她本有很多话想回他,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人在受委屈的初期往往是能凭一腔愤怒强行压下眼泪,顶着脊梁骨与来人对峙,可是一旦有人关心、说理解、说都懂你,再坚强的人,眼泪也会决堤。
  可她最难过的事是,没人真正理解她这些年。
  她听贺兰澈形容:“人生不仅可以往高处走,还可以到处走。”
  可是,大道如青天,独她,不得出。
  笑话无相陵,笑话三人成行,笑话乌太师,都是笑话她。
  如果贺兰澈有一万次会毫不犹豫地奔向她,她就有一万次不想将他沾上泥,让他发现自己身处的危险,让他碰上毁灭的可能。因为这是她的软肋,她实在是,赌不起。就像赵鉴锋那一战魂烈掌,如果她是理智时,就该明白,自己不该去替,可她还是去了。
  而她在偷偷找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在找她。
  任此刻再美好,总有一日要面对,前方未知,行路亦难。
  因而,大道如青天,独她,不得出。
  她被规定在其中。
  ……
  贺兰澈原是想叫长乐在露台与他多坐一会儿,这里没有戴蘑菇头帽子的人来抓他罚款。不成想,却把长乐聊哭了。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好轻轻递来帕子,搂过她来安慰:“我不敢帮你擦脸,怕又将你的妆擦花了。但你若不想擦眼泪,多哭一会儿也没关系。只是,你别和林霁讲,我怕他要和我过不去。”
  果然,长乐破涕拧他。
  城中更鼓四起,楼下喧哗喝止行人,看来到了子夜宵禁之时,京陵武侯卫整肃街道的能力可跟鹤州不一样。
  贺兰澈发现了,便道:
  “我初从邺城到鹤州去的那个晚上,陪你去旧庙,只道咱们国中严苛,宵禁一刀切。可这京陵宵禁比鹤州晚一些,听说也要取缔,指不定将来就与邺城一样,晚上也能随意四行了呢。”
  长乐神经放松下来,就这样靠在他肩头,他顺势拥紧她:“若困了,你就睡会儿,我守在旁边,等你半夜梦魇醒了,再接着讲故事。”
  她眼皮耷拉,却意犹未尽:“你不怕蘑菇头又来举发你。”
  “那他们得爬得够高才行。”
  “那我去举报你,罚你的钱。”
  “你能不举报我吗?”
  “那你现在就讲故事给我听。”
  又是他俩惯常的‘辩日’环节,她发出指令,他欣然接受,便搜肠刮肚找了些冷笑话,实则都是长乐在信中看过的,听了半天,一个也没笑,贺兰澈终于无计可施:“那我给你讲恐怖故事。”
  “上次船上遇袭后,我便去楼中打探绝命斋的底细。听说如今的斋主是女子,人称‘血蝉祭司’。它家当年卖毒药毒器起家,向来是谁出价高就卖给谁,近些年因咱们晋国太平,这条生意线便取消了——毕竟谁好日子不过,天天筹谋着做盟主,给别家投毒呢?”
  “也不知道她们整日在南宁郡折腾什么,为何要招惹林霁。”
  “还听说原绝命斋大当家本是男子,却被镜大人劈死了,具体如何劈的不知道,传得很神——镜大人能驭天雷地火,抬手一招便将他当胸劈穿,死状极惨。”
  长乐听得神乎乎的,现今绝命斋斋主是女子,她早就知道。
  其实这些年她怀疑过无数人,却独独没将绝命斋纳入考量。
  只因当年灵蛇虫谷的疯婆子同她说过,无相陵、灵蛇虫谷、绝命斋本是三足鼎立的合作关系。
  闾公当年才制出血晶煞,热乎乎的,还来不及通知呢,灵蛇虫谷就被端掉了,他临终前,爬到无相陵,就是要托爷爷将东西送到绝命斋。
  父亲也说,绝命斋傻愣愣地派人来取,却不知道要取什么,爷爷随便拿些寻常毒药打发了。
  可对方不仅没起疑,反而称灵蛇虫谷没了,剩无相陵要与他们相互扶持,因往日合作顺遂,爽快地多付了一大笔钱。
  被骗了多年也未曾起疑过。
  何况,那日来灭门的黑衣人群中,一个女人都没有。
  无相陵再被端掉,绝命斋便彻底偃旗息鼓了。
  她明明比贺兰澈知晓还多,他却像哄小孩一般哄着她:“我看却是骗人的,咱们又不是修仙话本,镜大人温文尔雅,要有引动天雷秘术,怎么会没人见过。”
  “或许……见过的人都死了呢?”
  长乐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快睡着了。
  “那镜大人可真是深藏不露。”
  他继续哄:“今天咱们在玄武湖未曾见过的‘伏波将军’,我也打听了,就是咱们晋国水师最高统帅高瑜大将军,人称‘潮生君’,这别号可比云开哥哥强。”
  长乐笑牵了一下嘴角,看来是真困了,都没理他又打趣林霁。
  “据昭天楼里的人说,高瑜大将军,额前戴护目镜,头戴鲨鱼皮锻盔,都是昭天楼里定的。小麦色皮肤,笑露八颗璀璨牙齿。不愧是咱们京陵男德治下,连搅弄浑水的大将军都得认真漱口,一点邋遢相都没有。”
  “大将军爱笑归爱笑,训人才厉害,如果新来的将士怕水,他就让人家回家抱绣花枕头……他还说‘刚柔皆为潮声’,而他是远征过东海之人,是海的驯服者,身上凝结着水师的铁血与海洋的仁慈,愿在权力漩涡与惊涛骇浪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潮汐平衡……”
  长乐阖目笑他随口给人家编的瞎话:“那你大哥与他相对,谁更能压阵?”
  可这话不过在她脑海中萦绕,自以为已说出口,实则因疲累至极,根本没发出声音。
  贺兰澈仍在絮絮说着,将晋国各门各派的轶事抓出来,信口拈来、添油加醋地胡编一气,她就在他*聒噪却温柔的声浪里,像听诗朗诵一般睡过去了。
  *
  神奇的是,长乐这回从梦魇中惊醒时,天色已大亮。
  她身上裹着绒毯,在顶楼软垫上坐起,贺兰澈不见踪影。
  楼下百业开门,各司其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直到她下楼,才见贺兰澈换回一身蓝衣,又是玉冠马尾,丝毫不见疲色,甚至刚于街市溜达一圈回来,他俯身,戴一顷天光,笑意融融的,邀请她:
  “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想先听哪个?”
  第96章
  长乐看贺兰澈噘嘴的模样,大概就能猜中:“我先听不好的。”
  他也不跟她弯弯绕:“坏消息——云开哥哥昨晚就击败五镜试炼,今晨已在培训仪典。待他出关那日封诰,要‘游街示众’呢。”
  贺兰澈一会儿给人家换个称呼,就是故意找茬,长乐忍不住又骂他:“你欠调教!”
  他一点也不怕,走上一级台阶,站在她跟前望着她,抖抖眉毛:“快听好消息——因他提前出关,又逢镜大人审案子忙到不可开交,便将他诰封的九道‘工序’简化,仪典没那么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