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要说麻烦,你知道象牙玉簟吗?”
  偏头用余光瞧瞧打量着她,晨间光影正透在她脸上,侧躺着,手轻轻托着半张脸,双眸微阖。琼颌线成了光与影的分割,泛出一道玉弧。袖角微微滑落,露出小腕如羊脂玉般细腻,能看见那只她常戴的银铃。再接着看下去就是腰肢了。
  “不知道,象牙怎么做席簟……”长乐嗓音淡淡的,带上几分慵懒。
  她闭眼没发现,他却为自己的这一眼而羞赧,回过神又觉得耳根在发烫。
  “象牙……”他声有些颤,深呼吸,“先锯成板片,再制成长条,劈成极薄极细的篾条,然后要磨平,抛光,再用各种法子编成席簟,最后用丝绸来包边。象牙制成的整张玉簟只和四张宣纸一般厚,轻得比竹簟、藤席都更易收卷。”
  “且象牙簟子丝滑冰凉,平整光洁,润如玉色……”
  那种玉色就像她的手臂一样——该死,脑子里全是她的玉腕。
  “象牙这么硬,如何能做成篾条?”
  长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接道。
  “是啊……故而说是麻烦在制象牙上,需要先用冰蚀酸水软化才能成篾。可惜一只象牙未必能成几条篾,多数都耗损了。这席簟我也不曾见过,只听说当年太爷爷为北魏后主制过一次,不知他们从哪里打了三十多根象牙送来昭天楼,我家太爷爷觉得残忍,以后就不肯再制了。宫里这些年也来昭天楼定过,只听说他们试着用牛角替代,始终比不上象牙玉簟那般华美。”
  “贵人好奢,大抵如此。以稀世象牙,施繁复工艺,制寻常之物。”长乐缓缓道。
  “你想要吗?你若想要……”
  贺兰澈没说完的后半句是,我愿为你也制一张。
  她在他心中,该配上世上所有珍宝,但他又怕她答应,象牙玉簟有些残忍。
  一时之间,这话就有点难问。
  “我不要。象牙还是该在象身上,才是最美的,”长乐抬眼,“何况你做的藤席就很好了。”
  她见到贺兰澈的耳尖又红透了,这人动不动就这样。
  夸一句,他就能红好一会儿不接话,手中动作加快,神情亢奋。
  谁知道他心中窃喜之事:长乐从鬼门关醒来,好似中邪了,今天夸他两回。
  “贺兰澈。”
  “嗯……”
  “你再给我讲讲最近的事吧。”
  也不怪长乐今日话多,实在是装晕好几天。虽然平时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却都不得不跟病人交代一堆话,这几日只能听,不能说,别人在耳畔喃喃叨叨,她也不能回复,真憋够了。
  “最近?”
  最近就是在照顾她,其实也不算照顾——毕竟药是辛夷师兄喂的,换衣裳擦身子是黄裳女医弄的。
  他除了忧心摧肝怕她死了,就是当个守门通传的护卫。顺便做做手工,打发焦虑。
  比如他见辛夷师兄的捣药石杵用太久了,石头还长得丑——若要配上长乐的手,应该用玉杵合适。
  比如辛夷师兄的背挂药箱,磨旧了,里面的分隔他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还有更好的收纳法,这样的箱子外出采药装不了什么东西,还很沉,不够方便——长乐万万值得更好的。应该给她造一个坚固又美观的小药箱,用胡桃木吧,细腻有质感,带些香味。香樟木也不错,光滑能防虫,还轻巧。
  只不过要做这两样,他就想流泪,他实在怕她醒不过来,怕做好了她却不能用,被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于是他这几天,就给锦锦这只小雪腓貂造了一个华丽的竹编玲珑巢,打算等之后有时间,再给锦锦造一个乌木榫卯的貂堡。
  对了!锦锦!
  贺兰澈突然想起来,今早还没喂它!
  “等我!”
  贺兰澈又像风一样的刮出去了,第二回。
  长乐无奈地摇摇头,揉揉眉心,嘴角慢慢上扬,溢出一声轻笑。
  “这人真是……”
  见他再回来时,左手拿着一根蕉,右手拎着一个外形精巧的竹编手提小笼,锦锦就在里面。
  既然长乐是醒着的,他便要先申请:“我过来了?”
  长乐点点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尽量装作虚弱而没有力气。
  贺兰澈将装雪貂的竹编笼摆在窗前,又将笼中的盒子抽出,里面有一块绒绒的棉花毯子,锦锦就团成一团睡在里面,被挪过来也懒得动,只砸了下尾巴。
  “这么多天了,它好像也不想你。”
  “嗯,她习惯了。”
  长乐将锦锦从棉垫子中捞出来,这小雪腓貂明明很硌手,却瘫软得跟没有骨头似的,要不是尾巴还在晃,就像死了一样。
  换到床上,锦锦慵慵伸了个懒腰,倒下就睡。
  长乐问道:“她没咬人吧?”
  “上次你说她爪子有毒,我便不曾带去人前,每天她要睡十个时辰似的,除了睡便是吃。不过,我看她挺乖巧的,并不会轻易伤人。”
  贺兰澈剥开那根很小的蕉,皮儿还有些青色,脆脆的,锦锦闻到了味道,就不再睡了,凑过来舔着。
  “她……”长乐哭笑不得,“平时吃生鸡肉,你怎么喂果子?”
  “啊?”
  贺兰澈将手中的蕉撤回,“我不知怎么喂,想着鼠类会偷米面,我拿去她不吃,又试过生菜和南瓜,也不要。刚好看到厨房有蕉,给她,果然吃得很开心。”
  长乐望着锦锦,凝眸,其实锦锦爱吃的是生鸡心,或是鸡胸脯,再泡上她的掌心血最好了……
  乖巧的锦锦,年少时可是毒死过一条三尺的赤链蛇,活撕过老鼠,将毒蝎子拆开抛着玩的……
  “或许是她年纪大了,就开始嗜睡。小时候顽皮些,爱抓人吧。”
  “锦锦多大了?”
  “十岁,生下来,她娘就不要她了。”
  贺兰澈将锦锦搂过,锦锦还盯着他左手的蕉。
  “哎呀,好可怜的小雪腓貂,你娘不要你了,怪不得你这么瘦。”
  锦锦砸了一下尾巴。
  他征询地问:“你再给我养一个月,一定还你只真正的‘肥’貂。”
  长乐点点头,同意了,“你一定要小心她的爪子,如果被抓了,可以来找我,或者你让她舔你的伤口,让它把毒给你吸出来。”
  她忍不住伸手去戳锦锦的头,锦锦就一边赖在贺兰澈的怀里打滚儿,一边伸脸来回蹭她的手指。
  贺兰澈满脑子只有那句“可以来找我。”
  他又笑得呆呆的,眼神都放空了,半晌缓过神来,才问道:“为什么锦锦有毒?她明明这样可爱。”
  长乐没有很快回答,情绪肉眼可见的开始低落,不知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总之不像方才一样有活气。
  “雪腓兽食五毒虫,吸五毒血,爪子亦蕴着毒。它们身藏剧毒,却又有解毒之能,我在……药王谷外捡到她的,那边是灵蛇虫谷,想来雪腓兽喜欢栖息在那周边吧。”
  “你去过灵蛇虫谷?”贺兰澈惊讶道,“那里阴森诡谲,毒物横行,你没被吓到吧?”
  他第一反应是担心。那不是个好地方,晋国长大的孩子都被家长吓唬过:不听话的小孩会被卖到灵蛇虫谷,那里的巫祝大人最喜欢用坏孩子喂蛇。
  盛传灵蛇虫谷附属古滇国,咒盟人祭,吊活人俑,以养灵蛇。大蛇天蜕后足有三丈,蜕出的蛇皮能滋养蛇树,蛇树结浆果,又能滋养百毒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古滇国湿热,植被茂密,各类腐体积攒千年,与各种菌菇奇花滋生瘴气,弥漫虫谷之中,人进即死。
  因此很多嫌犯往虫谷藏匿,或是朝廷查不明的案子,一律推给虫谷。
  无论传说还是现实,那都是个极可怕的地界。
  这话便彻底又让长乐周身都焦虑紧绷,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肚子的怨气化作脸上的冰冷。
  这样的反复,在贺兰澈眼里便是“她总忽冷忽热”。
  她将话题转回带锦锦过来之前,“我方才是想问你,外面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人,义诊重开了吗?”
  算上躺的这七八日,在鹤州的日子已近两旬,一无所获,什么进展都没有。
  “贺兰澈,”她语气坚决,“我不想再躺着了,我要出门。”
  “可是……”
  “我无大碍,不剧烈活动就行,你不要拦着我。”
  贺兰澈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虚弱的人一下子精气回来了,她既然不愿说,他亦不问,他愿意等。
  他那双乌黑眼珠忽的一亮,灵光一闪,想出一道两全之策。
  “我有办法,等我!”
  他再次如风一般刮出去了,第三回。
  第48章
  这一趟,贺兰澈去了有些时候。约莫两刻钟后,才见他那高束的马尾辫从窗前飘过。
  少年意气风发,纵使推着东西,也难掩神采飞扬。他身后跟着的季临渊则揣着手,面色沉沉,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