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留下贺兰澈与季临渊面面相觑。
  贺兰澈喃喃道:“她好像从未对我这么温柔多话……”
  季临渊冷哼道:“又是中毒。”
  方才围观之人,只道这药王谷中神医个个厉害。
  这些小把戏,外行人看不出门道,却瞒不过辛夷师兄的眼睛。
  方才师妹出声前,分明先割破自己手掌,再捂住程不思伤口。这是行医大忌,医师触伤,要提前药草热汤净手、点火烧针,定时更换,更别提直接接触病人伤口。
  当时人多,围观百姓被长乐的虚张声势唬住,误以为情况紧急,谁都没有留意。
  辛夷虽然不知,长乐身世如何,要做什么,却知道她体质异于常人。所以那血一定有问题。
  不过辛夷出谷前,师父多有叮嘱,孰轻孰重他有分寸。
  若在党争与名声之间,优先保药王谷名声。若在名声与救人之间,优先救人。
  此外有个特例,那就是:无论长乐要做什么,由她去。其他的,通通不要紧。
  *
  后院厢房。
  程不思躺在一间空房中,只觉寒意渐渐从左手蔓延至全身,酸麻感如蚁噬骨。
  不多时,长乐端来一碗药汤,还有一粒清红透亮的软丸。
  他伸手吃药丸前,被阻拦下来,叫他先喝药汤。
  “程大人是叫程不思?名字真好听!您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程不想?程不虑?程不忧?”她笑语如春风,同他闲聊。
  程不思抿了口汤,甜中发苦。有些像小时候母亲熬的红枣枸杞汤的味道,但更难喝。
  “哦,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他咂一口汤,完全不设防。
  “她说养我一个已经够受的了。”
  “那程大人这般高大健壮,可是家中遗传?”长乐追问,“父亲或亲族想必也是如此体格?甚是难见呢,我们这边都没有见过!”
  这话激得程不思眉飞色舞,口音彻底冒了出来:“俺们那旮旯都壮实!俺娘疼俺,一个人把俺拉扯大,变着法炖小鸡,可劲儿让俺吃,嘎嘎香!”
  “那你一定是五镜司中最高的戒使!”长乐继续套话。
  这话更对了程不思的胃口,他很得意。
  “可不咋滴!俺比那些‘葱杆儿’高出半截。每月集会,站一坝子人,都是小虾米。俺们头头儿教训俺,都得仰面呢!”
  不过,他转而失落起来:“唉,这回玩砸了。回去乌大人一定会将俺除名的。你说这事儿闹的,寻思俺是不是真毛楞,啥也做不好。”
  “娘供俺读武校不容易,屯里人都笑俺‘擦脚布当腰带’——不是块好料。是镜大人瞧中俺天生神力,才能进镜司的……可俺总捅娄子,让镜大人失望。”
  他仰头喝尽药汤,咀嚼嘟囔:“唔?怎么还有糯米。”
  长乐面不改色:“糯米滋阴润燥,也有排毒的好处。”这本就是长乐从饭堂筛出来的红枣醪糟,益气补血,为了中和甜味,故意给他兑了黄连。
  真正能解毒的是那软丸——若是程不思还有值得怀疑之处,便只让他喝汤,不会给他药丸。
  长乐没从他这里到想要的答案,便没有心力共情他。她的暖意渐消,逐渐敷衍:
  “吃吧,现在你可以吃这药丸了,明日便能痊愈。”
  “被除名也无妨,早点回去找你娘也挺好,多陪陪你娘。”
  “可做照镜使威风啊!”程不思扒着床头,“自从进了镜司,屯里人都夸俺家,再没人敢跟俺娘抢地。神医你说,跟乌大银低头认错,能管用不?”
  长乐听他们反复念叨这名字:“乌大人是谁?你说官话,不然我听不太懂。”
  “乌席雪乌大人啊,照疑门头头。专抓那些谋逆通敌、背叛家国的贼子。她刚上任不久,和神医您一样是个女子,家中势力滔天,老唬人了!”
  “我本在照傲门当差,”他掰着指头数,“咱头儿说,我专纠察那些荒淫无度的狂徒——反正就是嚣张跋扈的官儿!”
  长乐心想:这傻货虽生得人高马大,说话却谦逊,带点自卑却礼数周全,确实适合照傲门。只不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让他办弯弯绕绕的差事,着实有些为难他。
  “乌大人让你跟着便跟着,你为何独自与邺城公子交手?”
  程不思到底是当过差的,左右张望见周遭没人,才愿意小声透露——尽管刻意压低嗓音也仍如擂鼓般响亮:
  “别跟人家讲!那日,乌大人带我去南宁郡办案。路上偶然撞见他哥几个,从那地方出来,咕咕叨叨聊个没完。见着咱们竟不下马行礼,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看他穿绸裹缎,绝对是个大官!要是我朝滴官员,遇见照戒使一定会下马礼让!尤其还是乌大人,谁家当官前不去明心书院受训?会没见过乌大人?”
  “乌大人走出去老远,还说他们形迹可疑,让俺去盘问。嘿!让我去查,她自己倒不去!”
  “谁想那哥们儿不好沟通,说什么‘邺城公子,你没资格查’,还对咱进行人身攻击!咱这暴脾气能忍?让他们见识下照傲门的力量!当场就动了手,打完,他们便往鹤州跑了!”
  程不思正在“乌大人是嫌我烦想甩开我”还是“乌大人觉得我有能耐自个儿查清楚而重用我”之间纠结时,长乐又给他下套:
  “你们去的可是绝命斋?卖毒药、毒箭的地方?”
  “哎哟!这可不能说!”他慌忙摆手,“反正乌大人说‘邺城人自绝命斋来,必有猫尿’,她就写了照戒令让俺盯着,立即谋动!她自己往绝命斋去了。”
  长乐哭笑不得——想来乌席雪应该跟他说的是“利机谋动”。
  找准时机再行动……
  没叫他直接带锤子上门抓人,他又会错意了。
  长乐叹道:“算我多管闲事吧,你听我一句劝,回去主动请罪辞官,早点回家比什么都强。你的毒被我及时发现,就不要声张了,明日便办出院吧。”
  软丸下肚,程不思果然觉得气力恢复,坚信自己被“治”好了,他现在视长乐为救命恩人。
  恩人的话值得听一听!
  “神医,俺看你人行,才跟你说嗷,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长乐应下,心道:那你也替我保密。
  她怕程不思记不住,再三嘱咐道:“你也答应我——你发誓,中毒之事,回去谁也不能说,乌大人不能说,你的上峰不能说,你娘也不能说,你明白吧?”
  程不思忙不迭发誓,却又陷入了新的疑惑:“那到底是谁给我下毒呢?完蛋玩意儿!”
  长乐背过身,心虚却坚定:“这天下,谁的毒药最多,便最可疑。”
  第11章
  这边安顿好程不思,他倒头呼呼大睡,噗鼾之声打得屋外都能听见,路过的医师都笑他。
  看来是这几天追人累坏了,人虽傻,却耿直,算为公职尽心尽力。
  长乐也觉得困,毕竟昨天下午见到贺兰澈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合眼。
  普通人的日子在夜晚翻页,她却都是下午翻页。早晨又吊着一口精神,看诊、看闹、给人下套,什么都没有查出。
  此时疲倦来袭,她痛觉不灵敏,却能感到肩上沉重。
  有时她也庆幸,血晶煞这贱蛊,幸好能麻痹痛觉,否则也要日日钻心。
  西院墙角的小榻不知何时被人挪开,她原本选了两根宽木长凳拼起,支来一帐纱帘,一只小枕头,一张小垫被,就能睡。
  此刻却只有四五个师兄师姐在这里捣药。
  大概意思是,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长乐没时间去管大家是故意或无意为之,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非必要,她不和同门打交道,偶尔过分了会回击,相互都有分寸。
  人只要处集体中,便会有矛盾争执,无非就是你看不顺眼我,我看不顺眼你。
  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第一要紧之事,更何况,与她心中之痛相比来说,屁也不是。
  解决这些冷枪暗箭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专注自己的第一要务。
  目前来说,长乐的第一要务是睡着,趁天光还暖和,好好休息。
  她简单收了东西,另往东北方向一处园子里巡走。
  义诊堂是药王将地方选在鹤州之后,专门买下的大园子。提前花了三五个月时间进行翻修,当然这些都是辛夷在操心,首席大弟子的名头不是盖的。
  只是后院中央有处大荷塘,还未修好。
  现在不是荷花开放时节,只有一池残荷,长乐就选中这里,挑了个有些许阳光的休息之处,正好还有个凉亭。
  搭小床时,又有同门对她说:“小师妹,塘边未整修干净,苍苔地滑,不要靠太近,一定小心。”
  师姐们是好意,长乐却默然点头。已听不回,好赖不分的模样,引得师姐们绕过园墙之后,小声蛐蛐:“我就叫你别多管闲事,她才不会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