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读不懂画里的深意,只觉他画得比自己好看太多。
  一周后,沈确如约送了她一幅画,画里没有人,绽放的春光下,一只蝴蝶自在飞舞。
  跳回现实的纪时愿无意识收紧了手,写有“送给6岁的纪时愿”卡片边角磨得她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贺卡和画装了回去,接着打开第二个、第三个……
  十二岁那年收到的是一支手工纯木质玩具枪,只因在生日前夕,她对沈确抱怨了句“我想要把又酷又帅的枪放在房间里当装饰品,但妈妈说女孩子不应该碰这种东西”。
  她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翻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时,血液一下子涌到掌心,十指僵硬到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银戒拿起。
  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款式,做工却精细很多,看不见明显瑕疵,她还在内环看到了镌刻上的英文字母,是她名字的缩写:jsy。
  十几份礼物类型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是纯手工制作而成,以及都是她随口或明确提过想要的。
  ——不对,这枚戒指不是。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设想和对沈确的了解,透过这些,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冷心冷肠之人最大的破绽。
  全身的力气突然散尽,她瘫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得她大脑和心脏久久无法安宁。
  等到冲击力没那么强烈后,她才开车回到纪浔也住所。
  一进客厅,就看见坐在双人沙发上的沈确,然后才是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纪浔也。
  两个人厌世感极强的人待在一起,空气都变得压抑不少。
  纪时愿愣了愣,随后递给纪浔也一个困惑加质问的眼神。
  纪浔也耸耸肩说:“可不是我让他来的。”
  他不屑当电灯泡,更不想夹在两人中间当传声筒、调和剂,拿起手机起身的同时,警告了句:“我这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你俩要聊就好好聊,要是没忍住摔东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纪时愿一句话都没听见进去,强迫自己迈开腿,三两步蹦到纪浔也面前,拽住他手臂死活不肯松。
  纪浔也从她眼神里读出“二哥,别丢下我一个人”的恳求,乐到嘴角都在抽,轻飘飘地扫了眼沈确后,将音量压到只有纪时愿能听清的程度,“之前在我面前不是挺横,怎么现在人一来,就跟被扎破的皮球一样,蔫到没气儿了?”
  纪时愿在心里唉声叹气,摇摇头,一脸沉重地说:“今时非同往日。”
  纪浔也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个非同法?”
  她要怎么跟他说?
  说沈确可能爱而不自知?活到二十七岁,光长智商,不上情商,在感情上,就是个十足的大笨蛋?
  啊啊啊啊啊啊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可最要命的是,沈确拼命遮掩的秘密足以证实他对她的用心,害她都没法说难听话狠狠骂他。
  纪浔也不强求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拍拍她肩膀,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好好说昂。”
  纪时愿拖着长长的气昂了声,等到纪浔也转身,她又动起强行将人留下的念头,只是对方这次没给她任何机会,避洪水猛兽一般,大长腿连踩四节台阶,没几步,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步声一终止,纪时愿就摆出被人点了穴没法动弹的姿态,两分钟后才僵硬地转过身,坐到单人沙发上。
  垂落的视线意外注意到食指指腹上尚未彻底清洗干净的尘埃,灰扑扑的一片,她揉搓两下,灰色反倒晕染得更严重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别在身后。
  暗涌在两人之间流窜,使得他们的沉默变得格外沉闷。
  渐渐的,纪时愿开始察觉不到沈确的存在,心无端慌乱,倏地抬起头。
  阴影覆盖在她脸上的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她掀起眼皮的霎那间,双眸被强光刺激到渗出了些生理性泪水。
  模糊的视野里,男人的身形轮廓清瘦——他还没走。
  赶在对方注意到前,她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别别扭扭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还未完全从不久前的震惊中抽身而退,整理好翻涌的繁杂情绪也需要一段时间,当下不适合点破关于储物间的一切,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沈确第一次躲闪开了她的目光,“家里水管破了,没地方住,来这儿待几天。”
  当事人能察觉到自己声线有微弱的起伏,但纪时愿坐得远,飘进耳朵里的话语声被距离削弱,听不出丝毫异样,却也不妨碍她认定他在睁眼说瞎话。
  可能是恻隐之心还未消失,她没有拆穿这拙劣的谎言,哦了声,“那你要待多久?”
  “你哪天离开,我就哪天走。”
  “……”
  纪时愿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说什么,被他抢先,“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已经是快要离婚的关系,但就算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也没法立刻解除婚姻关系。”
  若非纪时愿提前咨询过律师离婚相关程序,这会还真会被他唬到。
  “你说的是双方都同意的协议离婚,可如果是一方不同意离婚,或者双方存在其他争议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诉讼离婚,就不需要经过30天的冷静期。”
  沈确倏地抬眸,“一定要闹到法院去?”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下,“还是你连这三十天都不愿意等。”
  纪时愿听出他的意思,这30天利用的好,就是她浇熄她离婚冲动的冷凝剂,同样他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彻底认清自己的心。
  可花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一个月就能忖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信。
  指腹的灰尘好像又出现了,纪时愿拿衣服盖住,沉默的五分钟里,一半时间用来放空自己,另一半用来思考权衡。
  要是没有庄园那一遭,她现在或许还能干脆利落地撵他离开,或者一纸诉讼递交到法院,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倒退回被婚姻和协议裹挟前。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她窥探到了他用冷硬和傲慢包裹柔软的情感,也让她发现他那颗心并非烂得无可救药,那她又能如何冷下心肠快刀斩乱麻?
  起身的同时,她甩下一句看似冷情却是当下能做出最大妥协的一句:“随便你。”
  随即在后头附上一句无声的“笨蛋”。
  沈确敏锐地捕捉到,“你刚才是在骂我?”
  纪时愿破罐子破摔,“就骂你怎么啦?”
  “骂我笨蛋?”
  “对!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忽然笑了声,“骂得这么轻,让我有点不习惯。”
  “……”
  纪时愿改成骂他“傻叉”,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在客卧门口被纪浔也拦住,“刚才忘了跟你说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让阿御也搬进来住的,可是没办法,他都那样低声下气地求我了,再不答应,显得我这个人太不近人情。”
  纪浔也以为她会顺着话题问一句“沈确是怎么个低声下气法”,然而现实里,她只平淡地哦了声,对这个话题展现出最大程度上的不在意。
  纪浔也已经懒得问这祖宗又怎么了,直入主题:“我这儿也不是谁都能住的,既然来了,就得遵循我这里的规矩。”
  纪时愿回神,“我知道你有洁癖,不过你放心,我也爱干净,不会弄脏你家的。”
  纪浔也摇摇头,压低音量道:“我说的是性/生活。”
  “……”
  “要是你和阿御忍不住想上床,就回家上,千万别在我这座小庙乱来。”
  纪时愿忍不住白他眼,“离婚冷静期和准前夫在自己堂哥家里上床,我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那我就得多嘴问一句了,你俩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纪时愿瞬间哑火,片刻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二哥,你这里包夜宵吗?我饿了,想点些东西。”
  纪浔也笑着应下,转头去找沈确以百倍价格报销了。
  第二天上午,房子的主人丢下一句“去英国找女朋友”,消失在北城,留下纪时愿和沈确抬头不见低头见。
  除了没发生关系、没拌嘴吵架外,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和在缦合时的夫妻生活别无二样。
  总归是在别人家里,纪时愿走到哪儿,都感觉头顶有监控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待了三天后,她忍不住打包行李回了缦合,沈确后脚跟上,怕他误会,她解释了句:“我是因为在二哥这儿住着不太舒服才回去的,可不是因为想要跟你撤销离婚申请了。”
  沈确料到她在纪浔也家住不长久,但没想到她会回缦合,“我以为你搬出去后会直接去林乔伊那儿。”
  纪时愿莫名从他这句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我行李还在南意那儿,要去也是去她那儿吧。”
  “庄俞钦最近都和她在一起,你要怎么住?”
  她终于听明白了,差点被气笑,“庄俞钦是你招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