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也因此,周自珩更加好奇那份文件里究竟装着什么,才会让泰山崩于前依旧色不变的沈三倏地变了副嘴脸,不过说起来,也算活得有点像个人了。
  对峙局面一打破,办公室恢复到空荡冷清的状态,冗长的死寂中,沈确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理智用来拨通纪时愿电话。
  自他们吵架后,她接电话、回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回复,也都会隔开一段时间,像在通过这种方式,逼迫他就范、服软,甚至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错误。
  这次不一样,她接得很快,给人一种守株待兔的感觉。
  “纪时愿,”沈确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缓了几秒,才接上,“你寄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仓皇的落败感涌上心头,双手也是充血般的僵硬,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将文件袋边角捏成皱巴巴的形状。
  他的视线却飘向了放在茶几上的立体书唱片机,是她之前提过一嘴想要的东西,也是他纯手工制作的打算送给她的赔罪礼。
  “白纸黑字不是写着吗?”
  纪时愿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到极点,“我要跟你离婚。”
  第45章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纪时愿从对面持续变速的喘息声中听出压抑的烦躁,以及一种不可置信的荒唐感,像在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她装作毫无察觉,继续往下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文件,那就顺手签下你的大名,从此我们一拍两散,各自——”
  “安好”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改口道:*“各过各的。”
  沈确看向自己因用力而泛白明显的指尖,等到耳边的嗡鸣声响起,蓦地松开,摁下极速跳动的太阳穴,“你是认真的?”
  再次开口时的嗓音像高烧病人,嘶哑难听,飘到纪时愿耳朵里,她那根紧绷的心弦有了小幅度的松动,却在他下一句话蹦出后立刻回归原有状态。
  “因为南意?”
  还没听到她的回复,沈确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南意、南意、又是南意……
  他千防万防,防住了那姓周的,却算漏了她。
  纪时愿没料到,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他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依旧选择把罪归咎到别人头上。
  不过非要说起来,她之所以会下定决心离婚,确实和南意带点关系。
  三天前,她从南意公寓的大床上醒来,懵了近五分钟才反应过来。
  南意端着一杯蜂蜜水进来,将杯子送到她嘴边,闭口不提她昨晚的失态,只问她今天想去哪儿。
  纪时愿反问:“你今天不用去剧组?”
  “今天没有我的戏份。”
  她哦了声,脑子里跳出很多平时常去的地方,比如甜品店、美甲店、射击馆、商场……但又好像都不是她真正想去的。
  南意看穿她的纠结,引导性地问了句:“你平时喜欢什么活动?k歌、跳舞,或者购物?”
  纪时愿思忖了会,眼睛一亮,“我想去溜冰。”
  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事,实战比想象中的困难很多,换上滑冰鞋后,即便踩在平地,她的身体重心依旧摇摇摆摆的。
  赶在她摔倒前,南意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四条手臂环成一个封闭的圆圈。
  纪时愿心里霎时升起平稳着陆的安全感,也从南意滚烫的掌心中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驱散沈确这些天带给她的烦闷情绪。
  后来她们还去了宠物店。
  叶云锦对猫毛、狗毛严重过敏,她在世的那段时间,东山墅见不到任何宠物,因此那天是纪时愿第一次抚摸猫咪柔软蓬松的毛发。
  回程的路上,南意又问她心情有没有好些。
  纪时愿笑眼弯弯,“这应该是我迄今为止过过的最自在的一天。”
  纪家大小姐的光鲜身份,看似给了她很多选择和最大限度的容错率,实际上她的每条路早在她出生时,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像十一岁前,她活在叶云锦为她打造的精致囚笼中,成为了一只观赏性极佳的金丝雀。
  十一岁后,她主动走进沈确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后来不管她怎样张开双臂扑腾,总能精准地被他逮回。
  一想起沈确,她的心脏就像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也像轻飘飘的羽毛,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我会的东西很多,有射击、骑马、拳击,甚至还会赛车,但这些都是沈确教给我的,包括一些心理博弈学说。那时候我还小,我以为他是真心想让我变得更优秀,才会教我这些,实际上他只是想让我变得和他一样残忍、冷漠、唯利是图,也是为了让我彻底困囿于他的掌控之下。”
  她扯了扯唇,笑得心脏一抽抽地疼,看向南意后问:“他是不是很坏?”
  南意没有出声。
  “可我还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坏到无可救药的人,又总是很没出息把情感寄托在他身上。”
  “这不是没有出息,而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只是有个问题——”南意将她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细语地接上,“时愿,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治愈你的是睡觉,是美食,是动物或者金钱,但绝不会是另一个人类。”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她如梦初醒。
  纪时愿收敛思绪,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会提出离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思考过的决定,所以你也不要把我俩走进死胡同的失败婚姻和感情,全都赖在别人身上,发展到今天,我有问题,你更有错。”
  突如其来的沉默,反反复复挤压着沈确的神经,他想起吵架那天她最后说的话,她说她喜欢他,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
  可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人的情感不像数学题,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都没有固定答案,对于一个感情本就稀薄的人而言,解题步骤只会难上加难,再多的理智都无济于事。
  没有逻辑,不得章法,只折磨得人头痛欲裂。
  沈确闭了闭眼,“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对吗?”
  他语速很轻很慢,充满一种不确定的试探,纪时愿还从中读取到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安和茫然。
  她的声音也轻下来,“问题就出在我喜欢你。”
  “如果我和你只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兴许还能凑合过一辈子,但是沈确,我喜欢你啊,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你……可当我抱着欢喜的感情一步步地靠近你,你又会怎么做呢?你不仅给不了任何我想要的,甚至还会用你的自以为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根本就不懂尊重人,更别提用爱来回馈我的情绪。”
  “当然还有一点,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她咽了咽口水,压下快要蔓延到嗓子眼的酸涩,“喜欢上你这事本身,有时候不仅给不了我任何底气,你间歇性的残忍和无情,甚至会让我在别人面前感到羞愧。”
  “沈确,你听明白了吗?对你的喜欢,偶然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你说的对,我一直很天真,我的思想也非常简单,好就是好,对就是对,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到最后脑子里频繁出现的只有三个问题:凭什么只有我陷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我的感情是什么廉价的东西吗?继续自欺欺人地和你保持以前这种相处模式真的好吗?”
  说完,纪时愿再次捕捉到了对面急促难捱的喘息声。
  风水轮流转。
  终于轮到她开始游刃有余地在他心上乱踩,可惜这并非她真正想要的胜利,她心里非但没能获取到一丝快感,反而像注了柠檬水一般,沉甸甸的,酸得牙龈都胀痛不已。
  纪时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胸前的纽扣,许久才等来沈确的回复,很坚定的一句:“我是不会签字的。”
  答案在纪时愿意料之中,毕竟他这人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下定主意,就决绝到不留给自己任何回头或反悔的机会。
  在婚姻这事上也不会例外——从他决定跟她结婚那天起,他多半就没想过离婚。
  “我们说好的,我有随时叫停这段婚姻的权利,”纪时愿故意把话说重,“你要是不肯签,也行,到时候我们法院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好让那些平时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再好好看波精彩绝伦的热闹。”
  这通电话不了了之。
  纪时愿心口有气堵得慌,半天都泄不出去,跑去骚扰占卜师:【大师,你觉得我适合结婚吗?】
  流浪水芹:【你适合随心所欲地活/微笑】
  纪时愿:【那看来我闪婚后又离婚,是对的咯?】
  流浪水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微笑】
  纪时愿:【你现在说话好像ai啊。】
  流浪水芹:【我只想像只会说漂亮话的ai一样,为你提供最好的情绪价值/委屈】
  “……”
  纪时愿:【ai可不会向我收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