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只是赵亭峥也没想到这一拧就拧出来了,但楚睢的担心实属多余,孩子很快就吃饱了。
  “大殿下还没有名字,”宫人笑道,“还请陛下和郎君为大殿下取个名字吧。”
  闻言,赵亭峥倒是刚想起来,她还真没想过这孩子的名字,于是探头看向楚睢,果然,楚睢垂着眼睛——他一定是早就想好了。
  他说:“臣想叫她长思。”
  这个做父君的,终究有要走的时日,他无法护佑自己的孩子一生,只希望赵亭峥在日后常常思着二人曾经的旧情,多多善待她。
  赵亭峥垂了垂眼睛,道:“记下来,录玉牒,就叫长思。”
  宫人觑着眼前不对,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赵亭峥自顾自道,“我已令礼部着手相关事宜,皇女满月之时一同册封君后。”
  楚睢道:“陛下,恕臣不敢——”
  赵亭峥静静地看着她,“不敢?楚太傅,你瞒天过海、欺君罔上的一腔孤胆去了哪里?”
  陡地,楚睢僵住。
  “……”赵亭峥垂了垂眼睛,“为什么这副表情,想瞒我一辈子么。”
  知道他的筹谋,知道他的挣扎,知道他的痛楚。
  “我从前怕你恨我惧我,”赵亭峥不容置疑地吻了吻他的唇,“如今得知你只是骗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良久,楚睢叹了一口气。
  “儿女情长之于家国,不过是零露之于沧海。”
  赵亭峥嗤笑说:“我偏都要。”
  “做了我一辈子的太傅,如今也该我来同你讲学了,”她认真道,“君后,朕之所授,只一堂课。”
  年幼时的她,年少时的她,盛年时的她,专注又认真、永远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严丝合缝地重叠。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夏初,皇女满月,帝封楚氏君后,大赦天下。
  同日,为祝祷君后与皇女,帝降神于大宁,神迹显,圣娘娘临。
  此之神迹,布泽于苍生,万民叩服,山呼万岁。
  北狄七十二部异族尽入宁朝,受圣娘娘庇佑,荒地长出水草,凛冬止作春风,为福祉,为繁衍,为生生不息,为世代相合。
  大典之上,北狄千里迢迢,送来了一头雪白的马,雪白的牛,雪白的羊。
  三牲圣礼,是为举族之祝祷,恭贺宁帝新婚。
  北山站在城墙处,看着遥遥的远山,单手托腮,风将她的北狄大氅遥遥地吹起,她对身边的人道:“啊,我真的是很意外的。”
  身边的壮硕男人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冷哼了一声。
  “把异族融入大宁先祖,圣娘娘的庇护之中,”北山道,“祖祖辈辈的,打了这么多年,世仇累累,也不太容易。”
  把血仇化作庇护的子民,祖宗们会抽得她天旋地转找不着北的吧。
  大宁往上数十代,往下数十代,都不会再见到这种乱来的皇帝了——话说回来,她又是怎么和圣娘娘搭上线的?。
  南狼斜睨了姐姐一眼,耸了耸肩道:“陛下是北狄与大宁的孩子,不是异族。”
  “……”北山也不与他争辩,道,“以后兴许会有更多北狄与大宁的孩子,什么时候动身你?”
  抗命,抗旨,私刑,劫狱,每一条罪名的分量都重得不可思议。
  今日赵亭峥能保下他的命来,来日趟进洛京这趟浑水之中,便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
  新年过后,赵亭峥没有将他再关进天牢,而是将他封去了北狄故地,做镇北大将,北山留在京城,镇守京师。
  洛京的纷杂不适合野狼的生存,他在北狄辽阔的草原上,才有着一生一世的自由。
  “明日就走,”南狼懒洋洋跳下城墙,*冲她挥了挥手,“但总得见完大典再说。”
  “真是不想见着那人春风得意的脸啊,”南狼皱了皱鼻子,道,“现在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大宁的君后了。”
  赵亭峥站在庙宇的尽头,身着帝王衮服,看着从下而上,一步一步向上走的楚睢。
  楚睢很少穿这种鲜艳的颜色,深夜回到龙栖殿,见着披上君后冕服的楚睢,赵亭峥几乎有些拔不开眼。
  时至如今,她仍有些怔怔,直到上了当前,把手钻进了他的手心,赵亭峥才对当前的情形有了切实的感觉。
  楚睢没走,他留下了。
  天地见证,万民祝颂。
  楚睢垂着眼睛。
  预想中大宁的动荡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和平与祝福。
  她是做到了。
  “朕不离苍生,”赵亭峥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亦不离楚睢,做到了吧?”
  她的样子变了,从吊儿郎当的稚嫩亲王,变成了真正君临天下的大宁女帝。
  赵亭峥的手潮湿,可握住他的力道却是温暖又坚定,龙凤红烛燃着,毕剥,炸出几朵漂亮的灯花。
  怔地抬起头,看见她一只金色的眼睛。
  楚睢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去,被赵亭峥下意识地抓住,顿了顿,又自己把脸放进他手心蹭了蹭。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怔忡,心头钝痛。
  “一点很小的代价,”她闭着眼睛说,“洞房花烛,不说那些扫兴的了。”
  她的额头触上来时,楚睢滚下一滴泪来。
  像在做梦,他想,原本以为这腔心意要被她无声无息地带进棺材里,可如今赵亭峥真的站在他面前了。
  “你不走了吧?”赵亭峥眨眨眼睛道,“今日可是见了天地和祖宗的,要你还跑,我丢人丢大了。”
  楚睢有些面热,良久,轻声道:“不走了。”
  此后余生,不必生离,不必死别,唯有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少年时泥泞的暴雨,带血的伤疤,冷宫中守望的岁月,北狄的羌声,于此刻尘埃落定。
  他此生执拗又守礼,而在此时此刻,却俯身下去,重重地吻上了赵亭峥的唇。
  赵亭峥有些意外,片刻,闷着声笑了,道:“喂,原本可是打算放过你的。”
  无言,只是工匠们精心刺绣的衣袍被一件一件地胡乱丢在地上,发冠簪环丁零当啷滚了一地,他吻上来,清冷出尘的脸上满是情与泪。
  楚睢白玉般的脸上滴下了汗,样子依旧清冷端方,汗珠落在赵亭峥的颈上,她很乖巧地眨了眨眼,盯着楚睢的胸口笑,但紧接着,一记动作,楚睢就在这乖巧的妻子面前落下泪来。
  “叫出来吧?”
  他混沌一片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失焦,唯有看向赵亭峥时,总是羞赧又纵容的神情。
  纠结半晌,红着耳根,他认认真真,别别扭扭地叫了。
  “轻……轻点……啊……”
  声音有些抖,还有些放不开,嗓音湿润沙哑,她从不知楚睢还有这声音。
  一叫就给赵亭峥叫得额头青筋直跳。
  她忍无可忍,一个翻身把楚睢压了下去,叼着他耳朵,闷笑道:“夫君……再生一个吧?”
  隐隐约约,昏昏沉沉,楚睢颠簸不已。几乎找不到自己身体的知觉。
  东方微亮时,楚睢耳中听见太庙金钟连响三声。
  太庙祝颂,山呼帝后长乐无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正文!么么!
  5第53章
  仲夏,长思长成了一个圆乎乎的小婴儿,闷头睡大觉。
  原本被赵亭峥嫌弃为“丑得不知道随了谁”的五官面目也渐渐地出脱出一副美人儿样子,恬静得不行,此时午后,婴儿的枕旁睡着一头小小的黑色刃兽,刃兽的下巴搭在小丫头身上——是只漂亮的黑豹。
  听见摇篮旁的响动,刃兽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直起了脖子,见了来者,又爱答不理地把自己缠上了长思藕节似的手臂上,任由她被轻轻地抱了起来。
  “不是这般抱孩子的,”楚睢轻声道,“来,手托住下面,轻一点。”
  即便是身为君后,楚睢亦是穿着素淡,一袭白衣,只是有了长思后,他身上总是浮动着淡淡的温柔平和,赵亭峥小心翼翼地把崽子揣着,崽子被抱得不舒服了,瘪嘴就要哭,登时赵亭峥像捧着个了不得的火药包,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立即屏息凝神地把孩子递给楚睢:“你来,你快来!”
  感觉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怀抱中,长思才打了个哈欠,重新睡下去。
  赵亭峥道:“一日日地别老放着她在宫里头了,有刃兽护着,哪会出什么差错,叫乳母瞧着不就是了。”
  楚睢清冷漂亮的眼睛微微瞥了赵亭峥一眼。
  封了君后,楚睢移居中宫。为了方便哺育,长思都是放在楚睢宫中的——这就苦了赵亭峥,每天一下朝就往楚睢宫里头跑,结果不等温存两下,孩子便哇哇大哭,不是饿了就是困了,当即楚睢便心神不宁的,赵亭峥也只好放他走。
  新婚之际,正是蜜里调油之时,连皇帝都有三日婚假的,结果,自打大婚那日开始算到如今仲夏,她次次半路收兵,竟没吃饱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