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楚睢不由自主地地退了退。
  他现在开始对赵亭峥感到恐惧,一见到她,便想起那黑水中沉沉浮浮的空白理智。
  赵亭峥不是小姑娘了,她像不知道自己力量的猛兽,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还是说,你根本没打算要这个孩子,想把它打下来?”
  她声音陡然发狠,随即猛地攥住了楚睢的手,他来不及挣扎,赵亭峥便将手放到他的小腹上,紧接着,黑水从她掌心冒出,渗入他的小腹,楚睢陡然痛呼一声——声音变了调。
  黑水找到了孕囊,将它完完全全地包裹了起来。
  是个女孩子。
  赵亭峥脸色有些苍白,好像这于她而言亦是损耗,她目光沉沉地盯着楚睢,半晌,道:“我会封她做大宁的太女。”
  楚睢抽回了手,只是盯着她,有些发抖。
  来自母亲的刃保护着她,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比同龄皇女多一匹刃兽。
  没有帝王会这样做的,刃是天降于帝王的祥瑞,提前分出身上的刃,不光是分出了自己的力量,还等同于认可这个孩子一定会是继位的皇女,在权势纷杂、各方纠缠的后宫,如此明显的偏宠与立储等同于朝野大乱。
  而赵亭峥脸色苍白,毫不畏惧。
  “……留下她吧。”赵亭峥轻声道。
  她的声音异常干涩,楚睢望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想到了重重黑水之中那双不住往下流的黑色。
  “……”良久,楚睢开口,轻轻道:“如果臣给陛下生下这个孩子,陛下会放臣离开吗?”
  放在楚睢小腹上的手陡地僵住了。
  “你要丢下我,也不要她?”
  楚睢的身体美丽无比,本该是和美的一家三人,冷凝的氛围却令楚睢腹中的孩子也想要躲避。
  “能为陛下诞育皇女的男子甚多,能抚育孩子长大的也不会少,”楚睢垂下眼睛道,“臣愿意生下这个孩子,但从此以后,求陛下放手吧。”
  别再折磨他,别再让他活在恐惧中,别再让他爱她。
  赵亭峥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碰楚睢的脸,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
  “……你怕我?”赵亭峥涩然道。
  不可能不怕的,楚睢想,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空白皮囊,谁都会感到恐惧。
  “……”闭了闭眼睛,良久,赵亭峥摸上他的眼睛。
  她道:“别怕。”
  赵亭峥的刃不一样了,楚睢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沉沉的黑水又再次汹涌而来,吞没了他的意识。
  不——!!
  楚睢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重重地跌进了汹涌而起的黑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听见远处有人喊他。
  “楚公子!”
  他愕然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穿着鸣翠书院的衣袍,抱着一摞灰扑扑的典籍,站在冷宫外头那格外繁茂的杏花树下。
  “先生问你取个书怎么耽搁这么久,”同门急匆匆道,“快走,误了时候,要挨手板的。”
  年少的身体轻敏而有力,而楚睢心头却猛地一跳。
  不,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睛,仿佛命运开了个玩笑一般,来不及离开,便在冷宫的屋檐上看到了一颗探出来的小脑袋。
  灰扑扑的小丫头费劲地扒拉上来,眼睛亮亮的,忍不住雀跃道:“诶?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楚睢望着她,霎时如坠冰窟。
  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足音,鬼魅似的如影随形,不知何时,便走到了他的身边。
  无论是同窗,还是冷宫上的小丫头,都像看不见她一样。
  白影站在他的身边,目光平静如水。
  刃悄悄圈上了他的脚腕。
  那是一个掠夺而求欢的姿态,兴奋地往他腿上钻。
  “你要习惯它,就像习惯我一样。”赵亭峥的声音像隔着云端一样。
  不能是现在……!
  他拼命地挣扎,哪怕是幻觉,对他来说也太过分了!
  这里有曾经的同门,还有年少的她。
  赵亭峥轻声说:
  “我偶尔会觉得,心里装着太多事又不肯说的楚大人,被搞成什么样子都是活该自找的。”
  楚睢意识到赵亭峥根本不知道他眼前的情形。
  【作者有话说】
  小赵一刃给楚老师干回出厂模式了。
  刃属于克系产物,小赵爆种进化出了一点精神污染的衍生功能,但也就一点。
  楚老师自己脑补的变成傻子什么的绝对不可能,就是类似菌子中毒,看两天电影和见几个小人推进下剧情
  视角原因,不要被楚老师带跑,预计20w,不会发惊天大刀
  4第48章
  楚睢快要忘记在冷宫中的时候了。
  从祖母的膝下贸然来到森冷的宫闱,他只身一人,什么也没有,瑟瑟发抖地寄居在宫中书院中,白日听经,夜深抄录典籍,宫人的拜高踩低是刻在骨子里的,一个无名无份、无依无靠的学生,哪里会得到善待呢?
  楚睢不由自主地感到灰暗,母亲说,等到他开始科举,就可以离开这所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皇宫。
  彼时已经是个小大人的楚睢向她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孩儿定会好好的。”
  书院的院长是个为人严苛的老头子。
  楚睢生得好,平素性情又温文,老头子瞧着他分外不顺眼,叱责他狐媚惑主、年纪轻轻就进宫做瘦马,有辱读书人的体面。
  “……这些典籍,还有藏书阁的洒扫,”散学时,老头冷冷道,“便由你来做罢。”
  翻录典籍是辛苦活,无论是勘误、检查,亦或者新编,宫中藏书阁年份已久,院长给的时间又分外紧张,楚睢没有办法,他点着昏暗的灯,一日日地埋首在藏书阁中。
  这些古朴的宫藏给了他莫大的营养,暗无天日的藏书阁中,他开始成为整个书院最优秀的学生。
  直到书院的院长看到他翻录的典籍时,一切都改变了。
  原本只是不顺眼的厌烦,变成了熊熊燃烧的贪婪与妒火。
  所有被翻录后的典籍都著上了院长的名字,重新流传修订,楚睢越发连上课的时候都少,只能一日日地困在藏书阁中,他太年轻了,不能反抗,也怕给母亲生出事端——母亲够忙的了。
  宫中步步都是险途,在过早的年纪,楚睢就明白了“明哲保身”四个字的分量。
  直到又一日,院长接见了母亲。
  他把这些重新著名的典籍交给了楚文絮,用作国子监的新教材。
  楚睢静静地在书架子后遥遥地看着楚文絮,她从来严苛,楚睢自小生活在祖母家,对京中的母亲陌生无比,楚睢对她所有的记忆,只有楚文絮考校课业时严苛的脸。
  “你是我的孩子,”她皱眉说,“却不如我的学生一半,难道你的祖母只教导了你温文和顺吗?”
  母亲保他保得艰难,在他之前有三个兄姐,全部夭折,楚睢有些难过,于是母亲也只叹了口气,失望地挥挥手:“罢了,本也没想着你争气。”
  这对他说着“罢了”的母亲,在接过院长谄媚递上的典籍,一册册翻过后,露出了赞许满意的神色。
  “这才像宫中书院的样子,”她收下书,说,“大人才气不减当年,我这些学生多亏有大人帮扶了。”
  他怔怔地站在远处许久,直到藏书阁空无一人,日头渐渐地沉下去,藏书阁比外面还要黑。
  楚睢的眼睛垂下来,良久,猛地抬手推了一整座书架。
  哗啦啦,典籍砸下,这天崩地裂不绝于耳中,他却汲取到了久违的快意。
  赵亭峥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半大丫头推门进来,站定,楚睢喘着粗气回头看她,只见她灰扑扑的像只小耗子,一张不大的脸上眼睛占了一半,盯着他好奇又警惕,楚睢只以为是年幼不识路的宫女,深吸一口气,道:“你走错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我就是来找你的,”她擦了擦脸上的饼渣子,奇怪道:“你为什么要推倒书架?这些不都是你挑灯整理的书籍么?”
  楚睢猛地怔住。
  “别误会啊,我没有偷窥你的意思,”小姑娘很自来熟地走进来,“子夜之后,只有这间屋子的灯是亮着的,我在外头借了你几个月的光,见着你写书了,那老头偷你东西。”
  闻言,楚睢又惊又怔,心头一堵,当即竟忍不住眼角酸涩。
  他委屈了不知多久的眼泪有些忍不住,但他知道在这小姑娘面前落泪实在是太过失礼,于是转过头去,闷闷道:“你在外面借光,是要读书吗?”
  赵亭峥陡地尬住了。
  楚睢不明就里,只深深触动于这个求学若渴的小姑娘,他说:“日后不必在外读书了,你进来,我虽愚笨,与你商讨大抵也是可以的。”
  而小姑娘打了个哈哈,尴尬道:“……那个,我在外面不是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