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从前赵亭峥喜欢这么赖在楚睢身上,仗着脸皮厚为所欲为,只是此时此刻,楚睢只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没有无奈地低头看她,也没有纵容地摸摸她柔软的长发。
  他好像灵魂被抽走了,只剩一个空壳。
  “她自己还是个刚长大不久的孩子,做事莽撞又冲动,”楚睢呆呆地想,“怪她做什么,是我欠她的,是我活该受的。”
  赵亭峥把脸埋进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非常美丽,而面对这副曾孕育了自己孩子的身体,赵亭峥半分邪念也无,只是朝圣般的虔诚。
  南狼说得对,楚睢就是天仙,千金不换的天仙,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进去,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他要杀她,要叛她,随他去。
  她和他一辈子都牵扯不清,谁欠谁的、谁伤谁的,永远也算不尽。
  确认楚睢睡下后,赵亭峥给他擦拭干净,把外裳脱下来盖在了楚睢身上。
  这件衣服对楚睢来说有点小了,楚睢身量高大,她的衣服楚睢穿不进去,皱着眉想了想,赵亭峥又去里屋,找了条薄被给楚睢盖上。
  这几日她忙的就是楚睢的安置,议和之后,南狼北山回守北朝。北山带兵随她一道奔赴北狄奇袭,南狼带兵镇守长宁,除此之外,宫中亦有吴允、卢珠玉和楚睢的父母看照,一有状况,即刻给她传信
  她像一条守着最珍贵宝物的恶龙。
  长宁这个地方,大宁打不进去,北狄王的手伸不进来,这里非常安全。
  是个能豢养楚睢的地方。
  楚睢是她的太傅,亦会是她的皇夫,她孩子的父亲。
  生生死死,都不能离开她。
  这几个月,楚睢的仙人香已经没有犯过瘾了,太医院非常奇怪,他的瘾凶得像陈年的老瘾鬼,而戒起来竟然并不困难,而身体也被太医院穷尽本事地补了起来——他并不像赵亭峥所想的那般虚弱。
  赵亭峥若有所思地抱着他。
  楚睢用仙人香之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解决完北狄王就北朝称帝了,么
  3第39章
  赵亭峥一去,宫中霎时空寂下来。
  他被允许在北狄宫中行动,一日两个时辰,母亲与父亲时时来看他,楚睢不语,却能看出二人的焦急与憔悴。
  身处敌宫,于大宁朝臣而言,便如陆龟入水。
  食君之禄,为君行事,赵亭峥不会明白报君黄金台的清流风骨,也不会明白首鼠两端的指摘对一个大宁朝臣是多么刻骨的指责,从楚文絮来到北狄,却好端端地活着的那一刻起,大宁便容不得她了。
  这日,他得到了出门的机会,而走出长宁皇宫,抬头却见长宁街道陌生,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楚睢找了个茶楼,要了二楼的雅座静静地坐着,上了一盏热腾腾的茶,他没有喝,只是径自发呆,一楼有说书人,声音洪亮,整个茶楼都沉浸在盲眼先生的故事里。
  声音喧闹,热闹些就好,他在那间和孩子朝夕相对过的寝殿中,已经快要窒息了。
  “却见那状元之才三跪,口中哭道:“‘吾去进京赶考,多赖娘子帮扶,若为夫得中状元,定接娘子进京,做诰命夫人!’”
  讲到此处,殿中人屏息凝神,听见说书人道:“来日揭了皇榜,那人果然中了状元,谁料过了半年,那状元却不见踪影,娘子心智坚横,卖了纺车,抱着孩子,一路艰难,进京去天子跟前,找郎君!”
  楚睢听得懒怠,正当此时,对面忽然坐了个年轻女子,紧接着,她很坦然道:“一壶茶,我与这位公子共饮。”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眼,卢珠玉抿着唇,叩了叩他的桌台,道:“我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见状,楚睢微怔,片刻,道:“未曾,卢姑娘怎会来此。”
  卢珠玉小心觑着楚睢的脸色,太医院的药把他养得不错,至少不是那副瘾鬼的骨头样子了,她小心地坐在楚睢的对面,很快地,一壶新茶被送了上来,她看着楚睢,有些不自在道:“前些日子客栈一别,许久未见楚太傅,近来可安好?”
  安好是安好不了了,卢珠玉很是心慌意乱,是她把楚睢带进宫里的,失去孩子虽是她意料之中,可未曾想到事情竟能闹的这么大——赵亭峥性情大变,不光照着大宁开刀,北朝沾了仙人香的巨富之商,也被她抓出来一个个地活剜,菜市口刑场上的人头砸了一颗又一颗,赵亭峥疯得她胆战心惊,想想就知道和楚睢脱不了干系。
  楚睢垂着眼睛,淡淡道:“卢姑娘此日前来,想必不是来问安的,有话还请直说。”
  顿了许久,卢珠玉艰涩开口,却是道:“对不起。”
  瞧着楚睢平淡的脸色,卢珠玉低头道:“我知道太唐突了,但……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我把你带进宫,害你失去了孩子,害你父母被老大带来了北狄,一切都是由我而起,对不起。”
  楚睢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平静道:“这不怪你。”
  孩子是赵亭峥杀的,人是赵亭峥抓的,和卢珠玉半分关系也没有,事情开端归咎他自己,谁也怪不着。
  只是他很难再面对赵亭峥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
  闻言,卢珠玉更愧疚了:“殿……殿下心里,也不好受。”
  她觉得自己说的干巴巴的,楚睢垂了垂眸,片刻,道:“卢姑娘不必自伤,人终归有命。”
  他坐在这里,美得就像一副水墨画一样,卢珠玉闻言,有些涩然道:“殿下这些年,其实过得很苦。”
  楚睢分毫不动,卢珠玉继续道:“……北狄人不认她,北狄王从前把她当个玩意儿养着,被认回北狄后,那些个旁支叔伯都笑话她那一半的异族血脉,殿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几个人也帮不上忙,在得了兵马开始讨伐之前,殿下有时连饭都是靠自己出去打猎。”
  “人道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大宁也无情,北狄也无情,她的日子过得夹缝求生,北山和南狼有个亲姨母,训练到了饭点时,就拎着饭盆跑来给姐弟俩送饭,殿下有时候就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
  深吸一口气,卢珠玉眼眶一酸,道:“——年少飘零,血亲全都想要她的命,如此情形,她怎么会不期待大人腹中的孩子?”
  那是唯一生来就真心孺慕她的血亲。
  楚睢眼底微动,仍旧沉默,台下的说书人说得高兴,一拍惊堂木,震耳发聩。
  “她临走时,只嘱咐我照料好大人,可有的话,我若不说,殿下一辈子都不会说,”卢珠玉咬牙道,“她找遍了大宁和北狄的大夫,妄图留下这个孩子,可大人服用仙人香深入肺腑,这些年间损了身体,根本留不住。”
  闻言,楚睢陡地转过了脸,沉声道:“仙人香?”
  卢珠玉点了点头,道:“我不知大人服了多久的仙人香,但只管那瘾头,应当不少于一年,一年时间,足够你的血肉尽是仙人香之毒,孩子即便产下,八成是身带药瘾,非死不可休。”
  陡然间,楚睢只觉得周身至于冰窖,几乎冻得失了神。
  “仙人香吞噬生机,你根本无法无法承受这个孩子的消耗*,她怕失了孩子,可她更怕失了你!哪怕你叛了她,又想杀她,她依旧是怕失了你!”
  楚睢猝地站起来,震声道:“是因为如此,殿下才执意打掉孩子?”
  卢珠玉被他吓了一跳,少见楚睢如此失态,半晌,讷讷道:“这些日子里,殿下所寻的药方还都在她的书房,你大可去瞧一瞧。”
  楚睢闭了闭眼睛,缓缓地坐下。
  “算了。”他有些疲惫地想,“孩子已经走了,再论这些做什么呢。”
  孩子走了,楚睢也没有机会向赵亭峥解释仙人香之事了。
  他以为赵亭峥是恨他,才不肯让他生下孩子。
  却不料,是因为仙人香。
  他根本没有长年累月地吸食仙人香,只误以为是赵亭峥的意思,服了周禄全送去的三丸药,便被赵亭峥抓去戒毒了。
  这副身体没有被仙人香掏空,足以承担孕育的消耗,生下来的话,很有可能是健康的。
  而此时此刻,楚睢却不能开口了。
  说什么?说周禄全自作主张给他下了猛药,这孩子生下来定然会是健康的?
  若事情揭露,赵亭峥必然难以承受误杀亲子的打击,周禄全数年里为她出生入死,情谊深厚,误打误撞害死她唯一的孩子,又令赵亭峥如何取舍?
  杀了周禄全报仇又有何用,他的孩子已经死了,还要再折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周禄全吗?
  事至如此,楚睢悲哀地发现,他宁肯将这些阴差阳错连同失子的苦楚独自吞下,也不愿赵亭峥得知分毫。
  卢珠玉看着楚睢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来,猛地将整个桌子上的茶盏扫到地上,他喘着粗气,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良久,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楚睢浑身只觉天旋地转,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茶楼,尚未走出两步远,忽听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人带着兵马狂奔而来,怒道:“闪开——都给我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