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赵亭峥从前折腾起人来,非要把人折腾得昏睡过去才肯罢手,而如今解了他的血蛊后,却像是在二人眼前划出了一条分明的楚河汉界,再没有过半分逾距之举。
  思及此处,楚睢垂眸,慢慢坐了起来。
  ……更睡不着了。
  既然难以入寝,楚睢便决定去客栈外走了走,经过赵亭峥门前时,烛火未熄,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屋中传来。
  “……给吴允传信,”她声音有些沉,难以言喻的严肃,“……带些人来……山狼寨……底细,别让楚睢知道。”
  楚睢顿住,半晌,他转身离开,回到了客房。
  第二日,阿南便一脸晦气地来报,道是昨夜不知哪家小贼欠得把马车上的铜铁零件全卸走了,再找车马匠要耽搁数日,楚睢听了,只问:“耽搁几日?”
  阿南算了算,说:“少说十日罢,咱们的车子大,他们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零件。”
  从汉阳行军来,只需八日。
  楚睢挥挥手,叫人下去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茶案旁等待,果然,赵亭峥推门进来了——她从不敲门:“车子坏了,多在客栈住些时候。”
  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第八日,天上飘了些初雪,赵亭峥站在楚睢门前,深吸一口,才敲了敲门。
  楚睢抱着手炉,坐在露台旁看雪。
  “今日下雪,打边炉吧,”她尽可能地表现得漫不经心,“我出去采买,你有什么想吃的。”
  他怕冷,此时已披上了薄氅,领口漆黑风毛簇着他雪白的脸,越发显得人容颜如玉,楚睢头也不抬,只略抬头望了望窗外,只见方才的小雪不知何时已漫天飘摇,一片片如鹅毛般大。
  楚睢怕炭气,于是又点炭盆又开窗,他的眼睛无波无澜地映着边塞般的雪花,神色怔怔。
  赵亭峥思忖着叫周禄全找个有地龙的客栈——这破屋冻得楚睢话都说不出来了,忽然听楚睢幽然开口:“殿下,人已经到了。”
  人已经到了?
  什么人,到哪里?
  赵亭峥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山狼寨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别出来,全都回房!”
  话音未落,赵亭峥神色一紧,拿起刀便从车窗翻了出去,只见一楼堂前小山似的横了数十人,初冬时节,这些人露着上半身,目光凶狠如野狼。
  周禄全警惕地拿着随身匕首,见赵亭峥,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幽幽地损了赵亭峥一句:“殿下当了两年冒牌山匪,这次总算遇到专业的了。”
  山狼寨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客栈,她心中飞快盘算,吴允的人今天就到,她不怕,只要拖半日就行。
  人墙中慢悠悠走下一个青年男子,男子眉眼英气,又邪肆无比,在隆冬时节,大剌剌地敞着胸口,衣服别致,像被什么刮了一道一道破口似的,胸口盘着一条刺青狼纹,从小腹下一路攀援至脖颈,又隐在一头编了细碎小辫的长发中。
  “汉南靖王,”他拿着一叠纸,邪肆地拿眼上下打量了赵亭峥一番,这眼神令赵亭峥想起了没挨过打的狗,顿了半日,才又笑道:“就是你要谈判收编山狼寨?口气可真不小。”
  谈判收编山狼寨?
  赵亭峥疑惑——她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只占了一半。
  另一半还在吴允的军队上拴着呢,谈判不行就直接打服。
  “你是谁,”赵亭峥冷冰冰地盯着他胸口的狼形刺青,“山上二当家?”
  南狼哈哈大笑,道:“——山秦南狼,久闻殿下大名。”
  他说着,挤眉弄眼地冲她笑,忽然间,目光看到她腰间的苗刀。
  南狼没想到她身上还带了刀,她分明看起来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单薄得像片芦苇,好像用力一拥,就会断掉肋骨。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无辜地举起手道:“喂,我可是看你们很有诚心才过来的,你不能给我设鸿门宴啊。”
  楚睢取了剑下楼,他在远处一见南狼,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本能地,甫一见面,他便不喜这个男人。
  太野蛮,太凶残。
  也太过热烈。
  南狼眼尖,眼神亦瞄到了她身后的楚睢,他道:“你便是楚睢?来,快和你的主子把话说明白,你既有本事把信送到姥姥那处,怎么还瞒着你的好上司。”
  姥姥?
  赵亭峥心下有了猜测,回头见楚睢神色不变,便知道猜的不错,楚睢走下楼来,紧了紧大氅,道:“我给胡婆婆送了件当年的旧物。”
  顿了顿,他少见地笑了,温文而耐心:“是一位前辈赠我的,想来也是胡婆婆的念想。”
  南狼看着两人一言一语,心中不爽,只想:“眉来眼去,这男子一眼瞧去便不安分,狡诈!”
  重重地咳了两声,南狼打断了二人,指了指客栈,挑眉道:“让我们进去喝杯热茶?”
  一行人坐定,南狼瞄了一眼赵亭峥,道:“姥姥说允你谈谈,但山寨当家的是姐姐和小爷,我先说要求,山里如今总共一千零二七人,每天的吃饭便是个大数目,这你得管。”
  顿了顿,他倾身过来,认真地打量:“听说你从汉阳郡王手头撕了一条铜脉出来,身上不缺钱吧?”
  他凑近了,金色的眼睛盯着赵亭峥,赵亭峥眯着眼睛打量这青年片刻——南狼十分年轻,野性十足,举手投足却又有脱不开的天真莽撞,上身的肌肉鼓鼓的,身上的落雪到他身上,也只化作腾腾热气。
  赵亭峥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此人的脑子也和没挨过打的狗一个水准,站在原地端详片刻,半晌,她笑了一声;“不好说啊,你看我像有钱人么。”
  啧,她拒绝了。
  说时迟那时快,南狼眼神猛地一厉,他猝然行凶,使的本是一柄纠缠难休的软剑,赵亭峥一拍桌,苗刀震而跟上,甫一对上他,犹如砍进了一汪扯不断的水里一样。
  他的剑法不精,善使的是枪,也只今日轻敌,往腰间缠了一柄软剑。
  赵亭峥将人与刀身同时一拧,只听一声血肉划破的闷响,软剑登时脱了南狼的手,她手臂上被豁开一道伤,却毫不闪躲,迎面而去。
  南狼没曾想一个亲王竟然有这么不惜命的打法,盯着地上的软剑,他来不及躲闪,颈上便豁地一凉。
  “茶还热着就翻脸,”赵亭峥一手拿刀指着他,一手端起茶水,不紧不慢地喝了,呸地吐了茶叶沫,“都不讨价还价,谁教你这么谈判的?”
  心头像被猫忽然抓了一下似的。
  脖颈一动,毫不留情一道血痕。
  南狼盯着她,被气得咬着牙笑:“你真是头一号心狠手辣之人。”
  他估摸这女子也就不到二十,又是年轻,又是亲王,长得也怪好看,没曾想她不要自己的命,专要人家的命。
  赵亭峥脸色不变,道:“上去传话,另派个懂事的人下来谈,换走你们的二当家。”
  那几个跟着来的山匪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一步,终于,还是有个领头的转身跑了,片刻便跑得不见影子了。
  转过身,却发现南狼忽然盯着她的手。
  赵亭峥挑挑眉。
  “你有一双能驭烈马的手,”他抬起眼来,不闪不躲地看向她,发觉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眼睛亮得出奇:“真是有意思。”
  “大宁的亲王,竟长了一双北狄人的手。”
  【作者有话说】
  重要人物出现(跳出来
  1第16章
  赵亭峥只当作他放屁,于是又指着人道:“给他把嘴塞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晨曦未尽到日上三竿,又从日上三竿到了晌午时候,正午时,赵亭峥要了几碗面,盯着人填了肚子——当然,没有南狼的份儿。
  终于,信使回来了。
  来者不是那位壮汉,而是一个穿着斗笠的女人,她身材高挑,露在外的手腕有一串刺青,赵亭峥看见她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与北山的眼睛一模一样。
  南狼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面无表情,又从面无表情变成焦躁不安,直到见到这个金眼睛的女人,他才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赵亭峥抬头看了看日头,沉吟片刻,心想:“从山狼寨到客栈,需要这么久么。”
  时间长得跑三个来回都来得及。
  她把塞住南狼嘴的布条子一把薅了下来,干脆利落道:“行了,人你带走,我们谈谈。”
  南狼少见*地收敛了容色,极快地,北山把他检查了一遍,重新看向赵亭峥时,眼中不乏敌意:“这便是你的诚意么,大宁亲王。”
  赵亭峥刚想嗤一句你山狼寨才没诚意,一垂眸,却见北山的眼中划过一分极深极深的怨怼与痛恨,她不由得怔住——这恨意来得毫无征兆,且深入骨髓。
  ……
  于是赵亭峥按兵不动,转身看向楚睢,沉声道:“退去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