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外。
  江白圭看着眼前的姑娘,好片刻才缓过那让人头皮发麻的不可置信,他别过脸,招手唤来两个护卫,“你们二人送她回应天,务必护卫周全。”
  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藏进了他的马车。
  江白圭此行两辆马车,一辆他坐着,另一辆装了些他旧日的书籍,还有大哥大嫂给他备的干粮吃食和衣物。而乔小乔,就是从后面那辆马车露面的。
  乔小乔也震惊!
  他竟是不讲道理?!
  眼瞧着两个护卫过来,要请她上马。
  乔小乔游鱼似的自两人中间溜过,一把抓住了前面朝马车走的人手臂。
  江白圭步子微顿,侧首看她,开口时多了几分语重心长:“先前我便与你说过了。”
  “可你那晚亲了我。”乔小乔紧攥着他手臂,倒打一耙道。
  “?”
  江白圭看着她,没说话。
  那晚之情形,他们二人比谁都清楚。
  桂花糖粥,哪里比之酒?
  “虽是那日我吃了酒,但我都记着的。”乔小乔又说。
  江白圭:“……”
  乔小乔被他皱眉看着,心口发虚的很,眼神飘忽了下,她努力克制着又飘回来,将手里紧攥着的一颗桂圆递到他面前。
  江白圭目光微垂,也不知是在看那颗圆圆的桂圆,还是在看她白皙柔软的掌心。
  “这是我与盛樱里要的,她如愿嫁了喜欢的人,床帐里撒的花生圆子都是沾喜气的,我讨了这颗来,是保佑我如愿以偿。”
  “今日你没得选,我的唇你沾了,若我不能踏上这辆马车同你去临安,我当即便调头回应天进你家门,权当在外拜过天地,替你在乡侍奉亲长。”
  江白圭哑言,半晌,他轻声道:“你何苦——”
  “江白圭,”乔小乔打断他的话,她深吸口气,被三个字缠得心口疼得厉害,那横平竖直化作了最细最坚固的绳索,想念一次,嵌紧一分,而那怦然跳动处,也只认得他,“若我来日不喜欢你了,我自会痛快的与你和离,可今日我喜欢你,便只能替自个儿争一争。”
  “你如另有心悦之人,我也不会缺德去坏你姻缘,可你有吗?但我有啊。”
  南地霜晚,路边野草还余些绿,被秋风吹得沙沙,马蹄声和着车轮响,扬起的灰尘在告别同乡人。
  ……
  重阳日时,大乔与盛达善定亲。
  三媒六礼过了两个月,冬至那日,大乔出嫁了。
  来观礼的人从天庆观挤到了巷子尾,熙熙攘攘。乔家的喜钱洒了三斗,才勉强让众人尽兴。
  大乔性子静,少时便好读书,喜文墨。
  家中父兄宠着她,没少投其所好的张罗。
  众人皆道,乔家二女,容色姝,才情佳,可比之先朝“二乔”。
  大乔待字十八,不少人私底下舌根都要嚼烂了,道是乔家眼界儿高,也不知是要将闺女嫁个高门显贵,还是托个清贵高官。如今倒好,竟是挑了个卖鱼家!
  这如何能让人不吃一大惊?
  可管他旁人或叹或笑,那院门一闭,夫妻二人厮守缠绵。红烛映窗,低吟穿透门扉,吟了夜半,月亮朝乌云身后藏。
  次日,盛达善醒来,怀里的人还在睡。
  屋里的地龙烧得暖,二人身上的棉被只盖了小半张,兜衣衫裙凌乱的堆窃,房中暖香烘了一夜,与难以散去的怪味儿交缠,熏得人头昏脑涨。
  盛达善抽出手臂,起身推开一扇窗。
  地上覆盖了一层雪白,像是糖霜。
  应天少见雪,远山黛,近处白,也是好看的,他娘子该是喜欢的。
  冬日的寒风,不多时便将房中的气味带走了。
  盛达善折回床榻,他身上沾了一点窗外寒气,勾过棉被,给人盖好,搂着那副玲珑身子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日上三竿。
  大乔正捂着被子去捡脚踏旁的衣裳。
  盛达善长长的一条伸了个懒腰,手勾着她的腰,嗓音还有几分未醒的含糊问:“饿了?”
  大乔:“……”
  “外头下雪了,晌午吃锅子行不?”盛达善闭着眼,脑袋埋在软枕里瓮声道,“红白相间的羊肉片儿得薄薄的,往红汤里一涮,很鲜的……”
  怀里的人不吭声,盛达善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有点俗了,他睁开眼,也翻身坐起,朝那开着的窗扇看了眼,想起了后院儿那片梅林,咂吧咂吧嘴说:“一会儿我陪你去赏梅花儿吧,不是有句什么……”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左右是那些文人说,梅花儿落了雪很漂亮。”
  “你今日不去酒楼?”大乔侧首问。
  盛达善前些时日很忙,手里的银子攥着也生不了小银子,索性拿去半数做生意了。只家中美娇娘,他千盼万求的才娶回来的,哪里舍得冷落,走南闯北的生意不干,后来深思熟虑罢,接手了两间关张的铺子,还在应天开了间酒楼,前几日才开张。
  “有掌柜的看着。”盛达善说着,趿拉着鞋去箱笼里取衣裳,“今儿穿这件红的行不?”他拿着一件百迭红裙扭头问她。
  大乔惯是穿得清雅,这样鲜艳的衣裙很少,这件还是成婚时她阿娘替她裁的,也只在新婚两日穿过。
  看着他勾起唇角笑,大乔脸微热,别过脸道了声好。
  吃了红白汤的暖锅,夫妻俩便往小园走。
  这座宅子坐落在蒹葭巷,听闻先前是一门书香门第之家的别院,三进院落,布置雅致,后面一座小园,栽种了一片梅林。
  只是子孙不出息,祖宗基业一朝易了别家,如今到了盛达善手里,倒是让他也体会了附庸风雅。
  红梅覆雪,煞是好看。
  大乔赏了半刻的雪梅,忽的起了作画的兴致。
  盛达善去搬了张桌椅来,又在她身边点了个炭盆取暖,“这暖手炉也抱着,冻手的慌。”
  大乔一一应下,铺纸研墨,再抬首时,就见盛达善站在一片梅林处,意图不言而喻。
  他今日穿了件圆领盘扣竹纹素袍,外面罩着一件玄色氅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氅衣还是她给他缝的,里面添了不少棉花,饶是如此,那道身影也不显得臃肿,站在梅林间,高大修长。
  大乔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羊毫,朝他走过去。
  “做什么?”盛达善当她是觉着他挡了她的景儿,要撵他。
  大乔走近,踮脚在树上折了一支梅,簪在了他发间,噙笑轻语:“很好看。”
  盛达善将抬起的手,听见这句,又垂在了身侧,他压着唇角,一副‘我就哄哄你开心’的懒散模样。
  哪有大男人簪花的。
  可他簪着好看呢。
  绾着发髻的妇人坐在桌案前,不时抬首又垂眸,将心悦的夫君绘于纸上,也画在心里。
  ……
  又是一年冬。
  当了姑姑和姑父的盛樱里与章柏诚从凤阳城回来了,马不停蹄的跑来蒹葭巷看家里添了的两个大宝贝。
  月前还皱皱巴巴泛红的兄妹俩,不过一月,已经变得白白嫩嫩了。
  盛樱里想抱又不敢,一双凤眼笑眯眯,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头碰了碰妹妹的小脸,又勾了勾人家的小手,“好软啊……”她仰着脸惊叹。
  章柏诚点点头,小哥哥活泼多了,蹬着腿儿,抱着他的手往自己口水津津的嘴巴送,他稍稍使力,定在半空,看着白白软软的小孩儿声音都轻了点,“不能吃。”
  盛达善端着两碗蛋羹过来时,就见盛樱里翘着兰花指、生怕弄疼了小孩儿肉手似的,给人家套银镯子。
  “过来吃饭。”盛达善喊。
  “一会儿跟你玩儿呀~”盛樱里夹着嗓子说话。
  盛达善:“先垫垫,一会儿吃暖锅。”
  盛樱里点点头,脑袋频频往后扭,看着小姑娘好奇拉扯手腕上的银镯,小嘴儿吧嗒,“她也饿啦!”
  盛达善坐在旁边,将她打量一圈,扭头看向闺女,道:“刚喂过奶。”
  说着,他看向章柏诚,问:“年后去临安?”
  章柏诚考了武官,这次回来的早,也是因调令下来,年后回临安府上任。他将凤阳城的事交付,便带着盛樱里赶路回来了。
  还好,能赶得及这对儿双生子的满月宴。
  章柏诚“嗯”了声,咽下滑嫩的蛋羹,道:“年后我先过去,等安顿好,再让人来接她。”
  盛达善想起先前,这厮竟是雇了一队镖师来送盛樱里去凤阳城的事,顿时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盛樱里吃着蛋羹,听见这话,欢喜道:“那还是找那家镖师吧,我跟他们很熟呢!”
  盛达善眼皮狠跳了下,心想,能不熟吗,她都险些跟着人家去跑镖!
  “找什么镖师,我送你去。”盛达善没好气道。
  盛樱里抬起脑袋,“你去做什么?酒楼都开到临安啦?”
  盛达善一哽,气得抬手敲了下她白日发梦的脑袋,“去给你们看看宅院,他个五品小官儿,朝廷会给他发宅院不成?还是你们去睡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