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爬起来喝水,余光瞥见盛樱里额上那淡红的一抹痕迹,嘴巴动了动,埋怨似的说:“你还当真敢去撞那梁柱啊。”
  盛樱里眼珠转了半圈,看着她,小声说:“我、我骗他们的。”
  断亲——子女待父母弃而不养,在刑律之中可是属“恶”的。有生恩在前,天底下的百姓待“父母”总是宽宥几分的,更何况,堂上春娘对盛樱里跪,拳拳爱女之心惹人动容,更是可将盛樱里判为忤逆不孝。哪怕是有盛家与吴家不睦,而盛家执意将她嫁去吴家等同送她去死的缘由在,盛樱里执意断亲,也难免落人口舌,受人非议。
  她没得选,只能“以死明志”。
  而盛樱里也在赌,聪明的官员,是不会让人血溅明台,否则,岂不是给他惹一身麻烦事?
  盛樱里戳戳她手臂,“我换下来的衣裳呢?”
  乔小乔:“烧了啊。”
  盛樱里:“?!”
  乔小乔:“不然多晦气啊。”
  盛樱里:“……那我的钱袋子呢?”
  乔小乔看了两眼她殷勤期盼的眼睛,趿拉着鞋下床去给她拿了。
  身后的盛樱里长舒口气,还好不是全都晦气……
  “欸,回来啦?”
  外面的乔小乔说。
  门口,满头大汗的冯敢进来了院子,宽厚的肩膀上挂着一个包裹,手里拎着俩,活像是刚逃荒回来的。
  他热得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乔小乔是知道他跟江大嫂被章柏诚使唤去替盛樱里收拾东西了。视线在他身上扫了圈,不难嫌弃道:“就这点儿东西?”
  冯敢走过来,熟门熟路的往灶房去,抱着半颗西瓜出来了,一把银匙挖着大口吃,含糊不清道:“都是些衣裳鞋袜的,是江大嫂收拾的。”
  他一个男的,也不好去翻盛樱里的东西,捡了诚哥儿交代的,将那银子悄摸的揣了,出门时,盛樱里那屋子里都空了,也不过是他带回来的这几个包裹。
  “再说了,又不是分家。”冯敢吐了西瓜籽,补了一句。
  不过,就算是分家,也估计分不了什么,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好旧了,日后盛樱里与诚哥儿成亲,总是要打新的,那些用不上,何必添堵。再说银钱,他觉得啊,盛家那几个加起来,都没盛樱里藏起来的私房钱多。
  乔小乔“哼”了声,有些不满意。盛樱里什么都没有,还一身伤的趴着呢,盛家旁的人,倒是什么事都没有,还白得了吴家的二十两礼钱。
  怎么想,都是盛樱里亏。
  乔小乔想起什么,语气跋扈的问:“那你怎么不把盛樱里房里的那张桌子搬回来?那是我送她的,可不算是盛家的东西!”
  冯敢诧异抬头,“送出去的你还要?”
  乔小乔:“……”
  她是这个意思吗?
  冯敢又往嘴巴里塞一大口瓜,感受着微凉的清风拂面,幽幽叹道:“放过我吧,那旧桌子不值钱,我的命值钱啊,这样热的天儿,我给它扛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
  乔小乔想了想,也是。勉强满意了。
  她去拿了盛樱里的那只钱袋子,转身进了房间。
  “喏,你要的。”
  乔小乔递给她,又道:“对了,江大嫂替你将东西收拾了,冯敢拿了过来,你一会儿看看有什么要紧的用的,就放在这屋子,旁的暂时用不到的,我给你放去上面的阁楼去。”
  乔家两座院子合并,宽敞得很,就是放杂物的阁楼都比盛樱里原先住的要大得多。
  盛樱里惊讶抬眸,“这么利索?”
  乔小乔“哼”了声,阴阳怪气道:“难不成还等着他们给你扔出来?”
  盛樱里:“……”
  听出来了,大小姐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盛樱里嘴巴张了张,有些难为情的低声问:“那……我的私房钱呢?”
  “……你还有私房钱?!”乔小乔震惊了个老天爷。
  盛樱里眨了眨眼,像是在问:你没有吗?
  突然,外面一道被食物占用嘴巴,含糊不清的声音努力插话——
  “我拿来了!”
  盛樱里:“……”
  果真是俩人能穿一条裤子了,章柏诚竟是连她藏私房钱的地儿都告诉冯敢了!
  看一眼乔小乔震惊脸,盛樱里嘴唇嗫喏几下,边将手里的钱袋扯开,边小声说:“当然要藏私房钱了,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胡氏估计没少翻我屋子。”
  她昨日回去,很多东西都被动过了。
  依着胡氏的性子,一回两回的,许是还会将翻过的东西复原,可四回五回的,就淡了谨慎,也可能……没想到她会活着回来?
  盛樱里藏着的银子,还是过年前做买卖赚的,若非她藏得紧,怕是这会儿都被胡氏拿了去。
  “这是什么?”
  乔小乔看着她拿出来的折叠整齐的纸问。
  “断亲书。”盛樱里面色平静,看了两眼,如释重负的扭头道:“我方才都怕你说给我一并烧了。”
  乔小乔走过来,也仔细瞧她的断亲书,有些心虚的替自个儿辩解道:“……我哪有那样蠢笨。”
  就算她嫌那钱袋子不吉利,也会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再烧的。
  乔小乔原不敢问,这会儿看着这张戳了官印的断亲书,委实没忍住,“就为了这张纸,挨一顿板子,值得吗?”
  “值啊,”盛樱里两只手握拳,抵着下颌慢吞吞的说,“我再也没有了被那根缰绳拉扯的无力感。”
  从今往后的每一日,好的,坏的,都是她的。
  乔小乔没听懂,懵然抬首。
  盛樱里脸颊枕着手,忽的美滋滋的表扬自己道:“我竟是能捱过三十板子,屁股可真硬!”
  乔小乔:“……”
  80
  第80章
  ◎一丛牡丹,一丛绿菊。◎
  “不是说当官儿的要犯了错,打官袍敷衍一二就是了,你好歹也是官身了吧,做甚要去硬生生挨这十五板子,你是屁股比旁人硬还是怎的?”江鲫纳闷脸。
  冯敢抓着柄蒲扇哐哐扇风,听见这话,欲言又止,脑袋一扭,也看向了章柏诚。
  章柏诚:“要你管?”
  江鲫:“?”
  冯敢脑袋一撇,“哼”了声,嘲弄道:“这人脑袋有病,要解甲归田了。”
  冯敢性子粗,平素都是不服就干,这样阴阳怪气的话,到底是为难人呢。
  江鲫下巴都要惊掉了,“……解甲归田?!”
  章柏诚今儿情绪不佳,这会儿提起这事,也委实懒怠多说两句。
  不过,冯敢倒是知晓些,粗声道:“前些时日议和后,军中便重新登籍造册了,留在军中的,要入军户籍,他不愿意。”
  说着话,崔杦过来了。
  这人脸黑得仿佛刚被人掘了坟,眼睛朝屋里几人一瞥,顿时都没了声儿。
  “端盆热水来。”崔杦冷着调子说。
  冯敢起身就往外走,毫无怨言。
  江鲫抬头看着崔杦,倒是觉得他这股冷调子很是罕见,他凑过来,看着崔杦脱掉章柏诚身上见血的裤子。
  章柏诚是挨过军棍的,这十五军棍捱完,瞧着要比盛樱里好上许多,还能抽出手将江鲫的脑袋一把推开。
  江鲫讪讪,“……我就是瞅瞅你的伤。”
  章柏诚斜他一眼,“滚。”
  “闭嘴,吵死了。”崔杦眼都不抬的说。
  他一开口,屋里又安静了。
  江鲫忽的有几分明白了方才冯敢一声不吭的去勤劳去端水的缘由。
  他也想跑了。
  布料与血肉撕扯,难免疼些,章柏诚额头青筋跳了两下,问:“她如何了?”
  崔杦动作很快,几下将沾了血的裤子褪了扔给旁边看戏似的江鲫,语气淡淡道:“死不了。”
  章柏诚:“……”
  听出脾气了。
  当真不是他有意瞒着,吴家的事,盛樱里不愿说,连他都让插手。也是今早盛家被衙役上门,带去了公堂时,章柏诚才忽的想到,她不只是想要退亲。
  仓促之际,章柏诚只来得及去了江家,找了江白圭往日的文章诗词,临摹字迹,写了那立婚书,便赶往了衙门。
  崔杦得信儿最晚,昨日方才回来,与师傅夜话至二更天,两人才沉沉睡去。醒来时,是被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吵醒的,前因后果的缘由还不知晓,倒是被拉着扯着去救人。吴家的事,衙门的事,还是听街坊邻里的东一句西一句拼凑的。
  章柏诚虽是不以为错,但也不会这个时候拔老虎毛,索性一声不吭。
  而关于章柏诚替盛樱里挨了十五杖的事,几人竟是都默契的谁都没跟盛樱里说。反倒是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甚嚣尘上。
  街坊邻里的见着娉娘,少不得要打趣一句,你家好事将近了吧?
  娉娘温和笑笑,不多说什么。
  不过,家里忙着添置聘礼,总是瞒不过街坊们的眼睛。
  黄昏时,章老二下值回来,一手抱着颗翠绿皮的瓜,一手拎着油纸包着的猪头肉,还买了只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