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乔小乔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一条巷子住着,邻里间相处和睦的有,可那腌臜事也不少,就是东家嫌西家多占一寸地,都能闹到堂上去,更何况是这般伤及性命的?
  若是那有心计较什么的,听得盛樱里这话,少不得要讹她些银钱来。
  盛樱里也知道,乔小乔是为着她着想,她眼睫垂着,半晌,轻声道:“可我当真是这样想的。”
  不安,亦惭愧。
  ……
  细雨洒落汉石地砖,车驾肥轻,四角青缨直缀。
  马车于一间茶楼前停下,车夫自车辕处跳下,摆好脚凳。
  绣着富贵竹的车帘被一只清瘦骨节的手掀开,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自车内躬身走出,旋即撑开了油伞,月白靴子踩到湿漉漉的地面,他转身去扶身后的夫人。
  “盛郎君,曹娘子来啦,诸位在楼上雅室等候多时了。”
  堂倌儿眼尖,瞧见人,连忙小跑着过来。
  盛达善摸出一锭碎银给他,问:“打起来了?”
  堂倌儿嘿嘿笑了两声,贼兮兮道:“还差郎君添把火。”
  盛达善轻笑了声,与曹满芳比肩进了茶楼。
  今儿阴雨绵绵,茶楼生意却不见冷清。
  说书先生说得正起兴,底下茶客也听得忘乎所以。
  堂倌儿在前带路,盛达善与曹满芳沿着侧边木梯上了楼去。
  雅室里,竹帘风铃轻动。
  几个大腹便锦衣华服的男人却是争得面红耳赤。
  “哟,咱们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一道轻佻好似看戏的声音自那竹帘后响起。
  几人闻声回头,瞧见那脸,便嫌弃得禁不住翻白眼,想起什么,堪堪忍住,倒是眼皮抽搐得厉害。
  “侄女婿说的哪里话,快来坐,就等你们二人了。”
  一人赶忙道。
  曹满芳摘下帷帽,递给身后的丫鬟,后者接过,静悄儿的退了出去,将门阖上了。
  满室茶香,也没消得火气。
  盛达善落座罢,自个儿倒了碗茶,翘着脚嗅其香,视线在几人间转了转,好奇似的的问:“怎的不吵了呢?”
  语气听着,颇为遗憾。
  “一家子兄弟,就是嗓门大点儿,侄女婿别见怪。”一人打哈哈道。
  盛达善点点头,“是啊,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不过是些生意罢了,那铜板儿数来数去,还不是落在自家人口袋嘛。”
  他话音未落,室内气氛倏然变得微妙,霎时静了。
  曹家近来不太平,几房生意做着,做到了亲兄弟的地盘儿,一边儿是同族同宗的情分,一边儿是白花花、流水似的银子。
  倒也没为难几时,毕竟曹家生意刚做起时,也没说是谁管哪块儿地的生意啊。
  就是他们不接那单子,旁的布庄就不争不抢了不成?
  与其便宜了旁人,何不让自家兄弟接了去?
  自然啦,这话劝慰自己容易,毕竟得了利,可当别人的筷子伸到自己碗里,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虽说老祖宗是没分地盘儿,可做生意这么些年,明里暗里的规矩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家兄弟的生意,不能抢!
  曹家几房住在一宅院里,虽是有中馈管着,可私底下,早就算是分了家去,不过是碍于老娘还活着,这才没分宅另住罢了。
  盛达善这话说的,虽是那银钱都是进了曹家,但这可不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儿!
  盛达善好似没察觉这异样,他呷了口茶润嗓子,丹凤眼轻抬,笑得眯起,和善道:“今儿请诸位叔伯来,也是有桩事说的,咱们往北边儿送的那批料子,听回来的人说,是给那打仗的爷挪用了去……”
  他话没说完,听得一声拍桌响。
  “胡说八道!”那暴脾气的张嘴就是一句,“你莫不是被那蠢东西诓了去?那打仗的要锦缎丝绸做甚!”
  盛达善轻抬了下手,示意他勿动怒,嗓音清淡道:“那边儿,缺钱了。”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愣。
  “小皇帝都御驾亲征了,缺的哪门子的钱?”
  一人皱眉道。
  盛达善翘着的脚晃了下,指骨抵着额角,低声道:“正因官家御驾亲征,才费银子啊。”
  这倒是大实话,那位主儿可是生来便是坐在坐在金銮殿的,吃着那天底下尽好儿的东西长大的,这回御驾亲征,怕是他生来吃得第一桩苦。
  盛达善道:“赶巧儿要开春耕田了,便是官家,也不好开着国库吃喝,咱们送往北地互市的那批料子,虽说当不得什么,但也称得上一句‘雪中送炭’,要我说,料子换了粮草便也罢了,今儿请叔伯们来,是想问问,咱们是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认了这哑巴亏,还是趁势再送些去,请官家承情,日后当个皇商?”
  咚!
  一只茶碗滑了手,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
  却也无人顾及它,那大腹便便的锦衣男吞咽了下口水,目瞪口呆道:“皇、皇商?你、我?”
  盛达善笑得人畜无害,轻声道:“应天府焉能比得上京?”
  39
  第39章
  ◎一碗油渣儿。◎
  自茶楼出来,有人飘飘欲仙,欲乘风归。有人红光满面,欲宴宾客。
  “贤侄婿,瞧着也晌午了,叔请你去酒楼吃酒去!”
  盛达善拾阶而下,步履不疾不徐,闻言,他神色轻笑,“别了吧,这再被五叔按上一桩勾引哪房妻妾的罪名,我这身子骨,可就熬不过家法了。”
  他这话说得大喇喇,丝毫不顾及街上行人往来。
  那出声要宴请的,神色讪讪道:“这不……弄清楚了嘛,侄女婿别跟三叔计较,记着这仇怨了。”
  盛达善唇角微挑,笑了声,“瞧三叔说的,一家子,哪有什么仇怨?再说了,若非那桩乌龙事,我也不知娘子那般心悦信任我。”
  众人促狭揶揄了小夫妻俩几句,兴致盎然的登车要去吃酒。
  目送几辆马车远去。
  曹满芳问:“都安置好了?”
  “只欠东风。”盛达善道,边说着,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咔咔的响,又道:“我要回家一趟,你自个儿回府吧。”
  说罢,转身抬脚走。
  曹满芳回首,望着那削瘦背影片刻,道:“让车夫送你过去吧。”
  “不必。”
  盛达善头也不回道。
  “小姐若是想,何不与姑爷一道回盛家拜访?”丫鬟低声道。
  曹满芳轻摇首,收回目光,提裙上了马车。
  “何故去讨人嫌。”
  ……
  盛达善回来时,雨已经停了。
  巷子里泥浆和雨,泥泞难行。
  几个街坊站着说话,瞧见他,手肘互相怼了怼,眼神间心照不宣的流转几回。
  “善哥儿回来了?”有人笑着问。
  盛达善微颔首,问候两声,推门进了院子。
  盛家院子里也满是泥浆,鸡鸭跑过时留下的脚印,像是秋日枫叶。
  他幼时家里便是这光景,如今还是。
  这么些年,好像白活了。
  “二哥?”
  忽的,身后一声唤,似因惊讶,语调轻扬。
  盛达善侧身,就见院门口进来两个小姑娘。
  盛樱里疾步过来,仰着脑袋问:“你怎的回来啦?”
  “听闻巷子遭贼了?”盛达善问。
  盛樱里点点头,“没偷咱们家,你在上岸都听说啦?”
  “偷就给他们偷点儿,那是些亡命之徒,自北地流到应天,没什么怕的了,你别硬碰硬,讨不着好儿。”
  “凭什么啊。”盛樱里不服。
  “凭他们要粮不要命。”盛达善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似是想给她敲得清醒些。
  盛樱里气得瞪他,可想起杨家那挨了一刀的结巴阿兄,恼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盛樱里,我回家吃饭了,你午后来找我吧。”门前的乔小乔看着她说。
  盛樱里应了声,眼神朝自家哥哥瞥了眼。
  乔小乔跑走了。
  盛达善眉头轻抬了下,问:“我长得吓人?”
  盛樱里眼睛骨碌转了两圈,“左右是不讨喜。”
  说完就跑!
  盛达善在身后骂:“你给我回来重新看!”
  盛老十不在家,春娘也不在屋里。
  “他们人呢?”盛达善问。
  盛樱里朝隔壁小院儿抬了抬下巴。
  却是听盛达善笑了声。
  “干嘛?”盛樱里瞪他。
  “酸了?”盛达善幸灾乐祸的揶揄,“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盛樱里气得想踹他。
  旁人便罢了,盛达善也不给她好好当哥哥!
  不知怎的,便是一想,盛樱里眼圈都红了,给盛达善吓得够呛。
  “你不是吧……”盛达善大吃一惊,“讹人都没这么快的啊。”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就见盛樱里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泪珠子啪嗒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