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村里的人合力帮她做好这个席,昌老伯带来一整坛没有开封的酒,每人都分到一碗,剩下来的就浇在李三井的坟前,对她说:“老伙伴等我,要不了多久咱们又会见面了!到时候一块喝酒!”
  而在他们见面之前,他会继续尽好他责任,守着她亲手建起来的磨坊。
  苏静蘅和元渺轮流守着李良月,夜夜同她睡一张床,听她讲一些小时候的事,伤痛随着日升月落渐渐转淡,日子仿佛回到从前。
  李和煦回来看过,在棺材前磕过头,也到坟前暗暗立了誓,他说他以后会好好照顾李良月,少女的心如明镜,虽没有听过他的誓言,却依旧坚定地告诉他:“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是我自己的一份事,不会叫其他人替我费心,我知道和煦哥明白我的心意,人活一世,明日会发生什么从来没有定数,你要问的话没有答案,人生苦短,千万不要在与自己无关的事上浪费心神。”
  李和煦又回学塾念书,万年的庸才忽然开了光,连夫子都夸他未来可期,但他心里仍惦念着她。
  七月的最后一天,苏静蘅和宁知序去城里的万木坊凑热闹,成岩攒够了钱,盘下一家铺子当了小掌柜,和宁知序签了活契,叫他日后有货尽管往他们铺子里供,他收得起!
  宁知序将契纸塞在怀里,带苏静蘅去酒楼吃了顿好的,送去穆阳的回信早些天就随宁家的商队走了,宁宣知不知道他心里不清楚,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这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在宁宣眼里却什么都不是,他绝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八月初三,一行声势浩大的队伍从洛城走过。
  这一日孙芳馥带着苏静蘅去与祥升班的班主谈生意,这位名声响彻洛地乃至在大昭国土上都颇有盛名的戏班子极最近正打算编一出新戏。
  苏静蘅问老班主戏里讲的是什么。
  须发皆白却依然身强体壮的班主指着洛城的大道问:“今天那队伍瞧见没有?浩浩荡荡的丧队,全城百姓见了都要下跪,那棺材里躺的是当年亭谷之战的先锋将军镇国昭阳公主!后面跟着的是景王还有四位公主随侍女官的棺椁,蒙冤近二十载,如今得以昭雪!天下第一等英豪之事,自要好好排一出戏歌颂!”
  追封镇国公主的圣旨今年五月才下,八月便迁棺回京,其夫生前与她共守亭谷,英勇牺牲,皇帝同下了旨意,追封他为异姓王,四位随侍女官追封诰命,同葬陵寝之中。
  这段日子街头巷尾都在说道此事,老班主有门路,早些天就知道事情因果,又从在朝为官的友人心中知道些当年的内幕,便想着做一出新戏传唱。
  演新戏,就要做新衣,他需要洛地最好的绣娘绣戏服,孙芳馥听到消息立刻去找老班主,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绣帮的叶娘子也带人前来商议,见了苏静蘅,两人并不多话,微微颔首就当打过招呼。
  老班主是个极有情调的人,听着两边的人明里暗里互相攻击,摇头轻呷一口桌上的茶,随后大手一挥,说:“钱!我有的是!不过我知道两位来争的不是钱,是名!这样吧,我只要你们手里最好的绣娘绣,样子交给你们,先绣,我要看成衣再裁定用谁的,若是能接受,今日便签下契子,回去做准备,若是不能,我便另寻他人——”
  说着眉梢往太阳的方向蹦两下,眼尾轻轻颤着,两位娘子思虑过后,点头说:“可以。”
  钱不会少,各个都以为自己手里的绣娘更有本事,按了手印拿了样子,回去就摩拳擦掌地做起准备。
  要争抢的衣裳其实只有一件,其余添的几件新装孙芳馥已经想好绣娘的人选。
  苏静蘅心里大概知道她为何偏偏带自己去谈生意,果真,回到绣坊孙芳馥便问她:“今天这桩生意,你觉得你能接吗?”
  “能。”
  世上没有她绣不得的衣裳,千辛万苦谈来的生意,又要与别人作一番比较,这活儿就是不给她接,她也偏要试一试。
  孙芳馥笑笑,说:“你娘的手艺我是知道的,当年我与她一块在青绣坊做绣娘,旁人都比不上她,我也是,不管怎么做,都没她做得好,她是天生做这件事的料子,只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迟生个二十年,天下太平,百姓吃得饱穿得暖,朝廷向着民间择选绣娘,她可以走得更远。”
  孙芳馥已经不记得沈云英的模样。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种无论如何做都比不过沈云英的不甘和绝望还深深地刻在她心里。
  年少不知事的自己曾经真情实感地恨过她怨过她,嫌她锋芒太盛,像太阳一样,让其他的绣娘都黯然失色。
  这样的人离开青绣坊,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她一点都不想看见沈云英,不管沈云英要去哪,到哪个地方大展身手,总之不要在她面前就好。
  ——她以为沈云英离开青绣坊依旧能够大展身手,然而并没有。
  时隔二十年,她如今才知道沈云英竟然死了,泯然众人,化作一抔无人知道的黄土。
  她竟然死了,她怎么能死?
  她应该活着,让更多的绣娘怨她恨她,把她当做遥不可及的太阳,当做无法甩掉的梦魇,日日看见她,夜夜梦到她。
  可是她死了。
  孙芳馥没告诉苏静蘅见到她的那一天她心里如何恍惚。
  那夜辗转难眠,一双相似的眼睛重新把她带回十几岁时在青绣坊里的那段年岁,把当年的事从记忆里吐回口中反复咀嚼,她终于记起来在自己最怨恨沈云英的日子,那个女子过得到底是怎样的生活——饥饿,贫穷,干瘦,满脸都是对未来无力的倦态。
  原来她那个时候已经在痛苦的边缘挣扎,而自己却没有发觉,只凭怨恨吞噬自己的理智。
  时隔二十年,新的情感重新将孙芳馥淹没。
  她想,当年应该帮沈云英一把才是。
  她想,沈云英那样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而不是潦草死去,无人相知。
  【作者有话说】
  太晚了熬不住了,白天我再看看有没有要修的地方,如果有不通顺的地方请大家暂时见谅呜呜
  第75章
  苏静蘅感受到了孙芳馥对她的偏爱。
  那些因她母亲而产生的复杂情感投射到她身上,只剩最单纯的疼爱与怜惜,这是坊里别的绣娘都没有的待遇。
  万幸的是她继承了母亲的天赋,虽然手艺依旧稍显稚嫩,不过孙芳馥相信只要有心历练,她一定会比她母亲走得更长远。
  暑气渐消的日子,苏静蘅回到绣坊,全心全意为年底的那一场大戏做准备。
  逢四休一,闲时就回家跟宁知序一块满山溜达,或者是躺睡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
  老道士制了新药给宁知序试,苦得不行,每次喝完都往苏静蘅怀里钻,故作可怜求她疼惜。
  苏静蘅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别的男人肯定借此机会好好表现,向心爱的女人彰显自己的气概,而他却只会撒娇。
  宁知序就说:“什么气概?那玩意儿能吃吗?你不是也害怕吃药?唉呀,我娘子都没有的气概我为什么要有?掉两滴眼泪能惹你的疼惜那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挨苏静蘅一顿骂,抱头蹿走,直到做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凑上前,对着苏静蘅的嘴巴耳朵脸颊好一阵腻歪的亲热,惹得她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才作罢。
  晚上捧着老道士做的祛疤膏让她给自己擦,漫漫长夜,一豆灯火,两个人身贴着身,像作画一般彼此相互描摹,直到精疲力尽,又心靠着心,说许多不能给旁人听的私房话。
  抬手拨动头顶悬着的竹球,沙沙响声入耳,宁知序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早看出来了。”
  苏静蘅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闻着他身上的香气,心满意足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是最幸运的那个,凑巧我也喜欢你。”
  宁知序说:“是啊,可是你不是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这辈子都注定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更多一些。”
  苏静蘅于是回想他骑马接她的那一次,她在城外揭开盖头看他,一下子就愣住,那时候心想:这个公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到她心坎里了,可惜这幢婚事对她来说名不顺言不正,又不知这个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还是只看看算了,别的就不多想。
  不得不承认,她那时对他是有些见色起意的喜欢。
  既然他都这样承认了,自己做什么不好意思说呢?苏静蘅清清嗓子,小声附在他耳边告诉他:“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也挺喜欢你的,宁公子生了副好模样,看着赏心悦目,肯定也不止我一个人喜欢。”
  宁知序笑了笑,道:“别人的喜欢不重要,你喜欢就好。”
  随后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轻声说:“不过我说的第一次和你说的第一次好像不一样。”
  “嗯?”
  苏静蘅疑惑,“那是哪个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