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92节
  宫道上积了些水,脚踩在石砖上会发出溅起水声。
  他是怎么答得呢。
  他好像没有回答,只觉得心头有些燥热,根本应付不了她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匆匆离开了。
  之后又是一个半月没有踏入她的房门。
  回到家中,夜色已然深了。与前世不一样,他今生以极快的速度获取了圣上的青睐,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他去结交旁人了,而是有人明里暗里拉拢他,宅邸财帛,侍从丫鬟,皆送上了门来。不再需要他费心。
  唯有李迎州是最大的变数,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撵不走。
  好比现在,他回来晚了,李迎州就是困得要死也要出来看他一眼:“你是路上让狗拖住了么,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他衣裳也没套,打着哈欠眯着眼瞧他。
  孟蹊将他的头按回了房里:“你管得太宽了。”
  径直走入房中。
  沉睡之时,好似听见窗外劈里啪啦的雨声,打在房檐上十分地响。恍惚见床边红烛缭绕,有人过来喊他:“含章,我哪里做错了吗还是公事很忙……”
  她坐在床边,撑着脸看他,嘀嘀咕咕道:“你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却是没有怨怼,只是想他来看她。
  他睡在外书房,没想到她会过来找他。
  已经是深秋了,外头冷得吓人。抬眸瞧她的时候,只见她脸颊红红的。只能是风吹的。
  “你来干什么。”他冷着脸。
  却好像听到自己硬邦邦的心肠融化的声音。
  面无表情将她带到了床上,让侍女又添了一床棉被。便是不睡一床被子她也是开心的,靠着他的肩头说今天听见的趣事:“我看见承翎哥哥的妻子了,成婚那日没细看,我不知道原来这么漂亮。六嫂嫂说她已经有孕了……”顿了顿,应该是皱起了眉头:“可是她看起来那么瘦,也没有肚子,怎么就怀孩子了呢。”
  “六嫂嫂说女人要是怀了孩子,肚子会像吹气一样鼓起来。她那么瘦,肚子大了怎么受得了呢。”她依旧嘀嘀咕咕的,好像有点害怕,抓紧了他的衣角。
  他那时候已经闭上了眼,装作睡了的样子。
  心里却在想,她比承翎的妻子还要瘦呢。若是有了孩子……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被他打住了。
  他们两个人,已经过成了这个样子,日后不知会有多少龌龊。怎么会有孩子呢。不该有的。
  第95章 相通
  回了锦州之后,赵明宜立刻让梨月招了冯僚过来:“您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查他从云州到京师之后所有的事情,务必尽详尽细。而且……不要告诉哥哥。”
  “姑娘您要查谁?”冯僚低了低眸,未曾应答后半句。显然也是在思衬。
  她后背冒冷汗,问道:“您能不能先答应我?”她怎么敢让他知道呢。若是她有能力处置这件事,她便千万个不愿意再沾染前世的事情,更不愿意让大哥知道。那对她来说太残忍。
  冯僚坐了许久:“好吧,您先说,我去帮您查。”
  又坐了半刻钟。
  出了院门,冯僚依然疑惑,姑娘为何会对一位翰林如此熟悉,甚至是提前调查过的样子。若是提前查过,又为何还要他再查一遍。
  且不能让赵大人知晓。
  六月已然十分地热了。这月底的时候北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边境情状逐渐稳定下来,朔羯频频败退,已经许久不曾有力气动弹了。
  这月黄太监颁旨了两道旨意。一道诏令北地官员入京述职,陛下宴赏。一道下给翰林院,选一位翰林官为禹王殿下授课,陪侍左右。
  李迎州刚得知同窗入了禹王殿下府邸的时候,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不知多少年才能面见这样的贵人,面见陛下。
  他在逗鸟的时候还玩笑了一句:“是不是等我下次科考的时候,还能沾上你的光,庇我一庇。”
  “成啊,只要你能中举。”那人立在门窗大敞的书房内。
  语气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李迎州吓得差点手一抖,捏死手里的鸽子:“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孟蹊见他跳脚,也不说话了。随他去。
  若是算上前世,他确实有资格说那样的话。论擢升,不出三年,他便该压过王璟了。王璟对他算得上不错,可是怎么够呢,他还想要爬得更高。
  窗外是李迎州喋喋不休的声音,还有嘶哑的蝉鸣。
  他搁下笔,忽然望向窗外。
  “含章,你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自上回你从王家回来后便不对劲。”李迎州这些时日,总是见着他夜半挑灯。也不做什么,只是仰靠着休息。
  为何不去床榻上歇息呢。还是说睡不着。
  孟蹊身边也只有李迎州能说话了。他本不想答,又提起了笔,笔墨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墨迹:“迎州,这些时日我总是梦见一个人。”
  “是谁?”
  “我的妻子。”
  李迎州这回是真的手抖,手中的鸽子让他差点捏死:“胡说,你都还没娶陈婉,哪来的妻子!你莫不是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都忘了自己是打哪来的吧!”
  孟蹊忽然不说了。
  “你就当我得了失心疯罢。”搁下笔,换了身衣裳,又出了门。
  独留李迎州一人在原地怔愣。
  孟蹊独自往鸿胪寺去。路上下起了雨,他没带伞,到寺中的时候衣裳已然半湿了。他随意掸了掸,便往值房走去,路上却碰见了赵承翎。
  两人只是擦肩而过。
  孟蹊却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窒,扶着值房的隔扇喘起气来。
  李迎州说得不错。自那夜在王家之后,他就变了,他脑海中总是会闪现出她的身影。看到与她有关的人,心口忍不住地发痛。
  那天她为什么会那样恐慌呢。
  她从没用那样的目光看过他。
  “含章,你怎么了,要不要我扶你。”一位堂官经过,见他不对劲,立时走了过来。将他扶到值房中坐着了,又给倒了一杯茶:“听说陛下总是宣你,想必你身上压力也重大,平日里该好好休息才是。”
  他以为是年轻人太过敬畏天颜,担惊受怕,弄坏了身体。
  “无事。”孟蹊喝了茶,应答过后,便去准备为禹王殿下授课。
  不过两日时间,冯僚便过来给姑娘传话:“确是从云州来的,除了他父亲早年出过一点事,别的都无甚异处。科考中举后也无任得意之举,举止谦逊,陛下亲点了入翰林供职,似乎很是喜欢。”
  “值得一说的是,那位翰林殿试答对的时候,陛下询问过关于北边战事的看法……”要知道这等要事是轻易不会出现在殿试中的,举子在科考前都是一心读书,军国大事只能从书本与草野中窥知一二,如何能有胆色在陛下面前妄论。
  在这等情况下,那位还能答得如此出色,不说别的,便是能力与胆识,便是值得肯定的。
  又说了一些别的:“那位翰林与刑部的王大人走得十分近,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张济崖的公子,关系似乎也不错。”
  听到这里,赵明宜已然确定了九分。心下有些慌乱。
  若按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信息来推断,王璟极有可能是前世向陛下弹劾她哥哥的人。她知道,那个人同样也知道,那他此生特意接近王璟,又是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多谢您。”她挥手让冯僚下去,独自一人在房内坐着。伸手推开了身侧的窗子,新鲜空气涌了进来,她深深地呼了口气。
  转眼很快便入夏了。
  禹王殿下曾是世子的时候,养在皇后娘娘膝下,颇有些骄纵。这日忽然傲慢地问起先生的出身来:“翰林,你从哪里来?父亲在何处供职?”
  “殿下,这是微臣的私事。况您还未回答我方才问的问题。”
  “问一下怎么了?还不能问了?我观先生博学,却是出身差了些……我已然贵极,便是不学这些也没什么的,将来自有我的去处。便如你这样的人,就是学得再多,也只能为我驱使。”禹王殿下小小年纪,早就明白了这世间行事的规则。
  就连皇后娘娘有时都隐隐捧着他。究其根本,他早就懂了。
  孟蹊却是不明白,若是陈王世子没有亡故,这位小殿下究竟还会不会按照前世的轨迹登基。他并不是他心中最合适辅佐的人选。
  “殿下,您自然贵极,只是您该当明白,您的任何归处都是需要人为您铺路的。您若把人当仆从下人驱使,便不会得到衷心而有能力的人辅佐。同样,您若谦逊好问,能听得进旁人的劝谏,自然会有人心甘情愿为您平路。”他并不把这位小殿下方才的话放在心里。
  若是不合适,抛舍便是。
  宫中还有很多宗室子。
  禹王小殿下好歹听进去了一点,悄悄地坐直了,与他的先生说起别的来:“我听说您殿试做过一篇文章,可以拿来给我讲一讲么,我想听听皇伯父喜欢的文章是什么样的。”
  还知道在这宫里需得讨好谁。
  孟蹊道:“殿下若想听,我给您讲便是。”
  这篇文章,前世今生他已经不知道在心里构思多少遍了。前世是遗憾,他论错了道,殿试并不算很出色,堪堪与赵承翎平齐。今生则是执念了,很多事他都想要重新来过,每一步都该走得更完满。
  “先生,我听不明白……”禹王尚小,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大。他根本不懂敬天勤民是什么。
  为何要敬天呢,他们虽是宗室,可与皇子也不差什么,天下有什么值得他们敬畏的。只有旁人敬畏他们的份!
  勤民就更不懂了。在他看来,百姓这两个字就很陌生,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身上的绫罗,头上的玉冠,还有桌上的海味山镇来自民间,其他的便不懂了。只是一群供养他的人罢了,何须以他们为重?
  孟蹊见他听不明白,便也不打算再讲。天色渐暗,已经快到这位殿下下学的时间了。
  “您先回去吧,等您再大些,我再给您讲。”他合上了书册。
  小殿下下了学,宗学中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窗外飘着雨,他来时肩上淋湿的一片已经干了,不留一点痕迹。他想起前世有一回,也是这样的一个小雨夜,她来外书房找他。
  夫妻难得平和的时候。
  他在书房的床榻上给她腾了半边位置,她靠在他肩膀上,跟他说起一天的趣事。后来他也讲起这次科考,说起这篇文章。
  “我不懂敬天是为何,可是身为天子,怎么能不重视百姓呢。我们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来自于他们,若只是因为我们短暂地身居高位,便轻视这些得到的东西,那才是真的忘本。”她说话时还带着一点天真的稚气。或许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便也大着胆子论起皇上来。
  他问她为何会如此想。
  “什么为何会如此想?若是我不这样想,还能是怎么样的呢?”她在烛火尽熄的夜里反问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人是别样的想法。
  当然有的。
  便如今日的禹王小殿下,他便不懂得惜民的道理。
  那时他不以为意,只认为像她这样养在锦绣堆里的贵女,根本不懂得最底层百姓的苦楚,只是为了讨他欢心而已。
  他又说他原论的是法度,后来她便听不懂了。听不懂也还是想拉着他说话:“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而已……”黑夜里有一只冰凉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睡不着了。
  什么也不说,只将她的手拉进了自己的被子里,放在掌心握着。
  那天晚上她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