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重生) 第18节
  声音却很温和。
  “啊?”赵明宜愣了愣,下意识地道:“可是我母亲在这里……”
  说罢,连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是不是如果娘不在沧州,她会不会真的跟大哥走。
  沉默良久。
  赵枢只低低地嗯了一声,接了那枚玉扳指。却没有戴在手上。
  出了大殿,兄长先行离开。她看见了寻过来的周述真,周述真朝她行了一礼,说可能要下雨,请她回禅房休息。
  “周述真,兄长什么时候调职?”她忽然有些不舍。
  周述真说不知。
  “大哥刚刚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辽宁……”她抿了抿唇,看向他:“是不是你们走了,我便很难再见到他了。”
  天上滴滴答答,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周述真很惊讶,沉声问道:“爷当真要小姐去辽宁?”
  他是知道的,大爷对赵家并没有任何留恋,他也做好了离开后便对小姐松手的打算。不再管河间发生的任何事。可是又为何忽然问小姐愿意不愿意跟他走?
  这太奇怪了。
  清明时节雨水纷繁,气候转暖,树木也因此长得十分繁茂,一片新春绿意。
  赵家前院书房却是一片狼藉。
  几位穿着长衫的先生站在门前,里头是不知几许摔落的瓷器碎片,推推搡搡,谁也不敢进去,最后只能拉了个上茶的小丫鬟进去探探状况,却恍然听见一声带着愠怒的滚字。
  大老爷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
  自从娶了新夫人,这位老爷便养起了性情,甚少动怒。今日却被那位爷气得不清,午饭都未曾用。
  前头那位夫人的牌位已经让大爷迁走了。至于迁至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大老爷更是七窍生烟,若不是太爷命了人来,今日那场面恐怕就要失控了。
  “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里头的气显然还未消。
  几位府僚你看我我看你,也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老爷,您别气,大爷羽翼未丰,您若要压着他,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一身着湖色襕衫的人说道。
  也有人附和:“是啊,还得趁现在,您得下狠心!否则再过几年,兴许就难了。”
  大老爷静坐在圈椅上,手压着眉心,眼睛阖着,显然是头疼不已,怒道:“我看不用几年,明天他就敢骑在我头上!”说罢扫落了桌案上的杯盏。发出砰的一声。
  他修身养性多年,今日算是一切白费。
  “他可以不孝,我做父亲的却不能不仁……到底是我的长子。”眉心顿顿地疼。
  “老爷心胸宽广,大爷到底年轻,还未曾有家室,也没有子嗣,自然不懂您的苦心。”一幕僚靠得近了些,低声笑道:“您不若亲自挑选一位贤良淑顺的少夫人,等爷娶了妻,自当有少夫人多多规劝,定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不懂礼数了。”
  其他几位先生也都纷纷附和。
  大老爷摸摸眉心,未曾反驳。
  赵枢回来后,却是先行去了一趟上院。
  上院的装潢十分华贵,明亮且宽敞,周遭布了许多侍卫,来往走动都有规矩。这里便是整个赵家权力最中心之处了。
  见他过来,有丫鬟上前替他打帘子,小声道:“爷,太爷在里边儿等您呢。”
  他点点头。
  甫一进门,放眼望去,只见一扇古朴雅致的玉屏,香炉里燃起袅袅的烟,有丫鬟正跪坐在一旁换香料。
  屏后有一身影,脊背有些许躬垂,却依然很有威势。
  屏后的身影挥挥手。房内的下人便都会意,一一退了下去。内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十分的寂静,只有窗外鸟笼里的鹦鹉,在奋力扑闪着翅膀,企图打破室内的寂静。
  他走了进去,坐在了祖父对向的椅子上。
  从前,他都是只坐旁侧的,今日却径直走到了赵家这位真正掌权人的对立面。
  老太爷并没说什么,只是照旧让人上了茶。桌案上是一盘未尽的棋局,还是上次留下的,他虚了虚手,问他要不要对弈。
  “祖父,我早就下得比您好了。”
  太爷却是默了默。放下手中的棋子,扔进盒子里,看向窗外挣扎着扑腾的鹦鹉:“你今天不该这么做。”
  “是吗。”赵枢面色淡淡:“可您不是也没有阻止我。”
  “如果您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又为何把蓁蓁带回赵家抚养……她死了不是更好,再也没有人能让您想起陆大人。”他啜了一口茶,眉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太爷的目光却是逐渐深邃,定定地看着这个小辈。
  寂静的茶室里氤氲起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
  赵家这些日子都有些沉寂。几位在外供职的老爷祭祖后,立刻动身回了地方。从书院回来的几位少爷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也都立时回了书院。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影响。
  在很大程度上,伯父都是默认的,赵家下一辈的掌权人。他们身为辈分最小的少爷,却眼睁睁地瞧见那位兄长,在所有人面前扫了伯父的面子。
  甚至祖父都未曾命人斥责。
  承翎有些沉默,在收拾东西回书院的时候,小声地问承宣:“是不是只要我明年高中,做了官,我母亲就能不用受姨娘的气?”
  赵家除了二老爷,几乎每一房都纳了许多妾侍,就是为了子嗣繁盛,家族昌隆。
  可是少爷多了,便也不那么金贵了。反而内宅争斗不休,后院不宁的多。
  承宣送他上了马车,也有些沉默,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对伯父不恭敬……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身上若有功名,叔父才会倚重你。所以,或许也能这么说吧。”承宣思衬道。
  他们在去往书院的路上。
  而大音寺这边,因着林氏腾不出空来,只能让身边的仆妇去照料女儿。她身体实在太差,一年前来过癸水,后面断断续续,有时两三月才有一次,有时几乎就没有了。
  她的孩子也来得艰难……在她对那场婚姻绝望的时候,那个孩子悄无声息地来了。
  所以她没有撑过那场时疫。
  林氏找了大夫来给她调理身体,她早早便起身收拾梳妆,只是没想到先见到的是王颂麒。
  这时候林氏刚巧过来,便问他:“怎么三少爷一个人来了,夫人今日没有没有过来?”便是提点他,没有长辈在场,他们见面并不合时宜。
  这个年轻孩子愣了愣,脖颈不经意便红了,只说奉母亲的命,带了东西过来看望六姑娘。
  这下林氏却是不好拒绝了,只好让人引他到茶室去。
  第21章 诊脉
  说是茶室,其实也与一间雅致的书阁也差不多了。
  王颂麒在进门之前,似乎遥遥望见不远处庭院中守着的侍从。那侍从看起来面色极冷,却是一副周正样貌,身上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气势。他似乎在叔父那里见过,像是叔父的客人身边的,他也记不清了。
  随即往茶室走去。
  赵明宜早知晓母亲让他过来,便先让人泡了一壶茶,是杭州府狮峰山采的雨前龙井。她给他倒了一杯:“三少爷怎么过来了,这几日总是下雨,路上不好走。”
  “我是骑马来的。”王颂麒纠正她,说道:“我虽常年读书,却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我也会骑马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赵明宜看着他,总觉得他对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王颂麒见她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吹着,感觉那杯盏中的热气似乎都吹在了他的脸上,掌心冒汗:“妹妹身体好些没有?那日实在是我莽撞了,忘了六妹妹不太舒服,不知这些时日可有好些?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件什么东西,一层层剥开给他:“娘让我带了些茸参来,她说你得补补身子,不过我觉着你这些日子一定在喝药,或许会想吃些甜的,便在来的路上买了点东西。”
  “……是三原蓼花糖,我跑了两条巷子,我的侍从说这个最好吃。”他打开来,放在桌案上,看着她很温和:“店家是陕西三原县人,说用荷叶包的糖会有清淡的香味,妹妹你尝尝……”
  赵明宜是见过这个糖的!
  六兄承宣给她买过。
  她扑哧一声笑了,轻轻地问他:“你花多少银子买的?”
  王颂麒被她看得耳热,却依然保持着端方的姿态,说道:“二百文钱。”
  “那家铺子其实不是专门做糖食的。”她微微地笑了起来,捻起一块尝了尝,告诉他:“之前六兄给我买过,他被骗了,这个只是用甘蔗碾出的汁水提出的糖液,然后和了糯米和豆粉做的。没有真的蓼花糖那样的味道。”
  王颂麒愣了愣,终于想明白了。
  六妹妹说他买到假的了。
  这便是王三少爷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了,他甚少有需要自己置办的东西,便也不懂那么多。
  他有些尴尬,坐得笔直。
  “我今日得闲,教六妹妹写字吧。”王颂麒决定不再说糖的事情。这个他实在一窍不通,写字最好了,他最擅长这个。
  为什么忽然又要教她写字了?
  “我……我每天都练的,今日已经写过了。”为什么知晓她字写得不好的人,总是很有兴味地要来教她。就像她的父亲,一边引她走笔,一边说她不如晗音,等教过一阵后便把她扔下了,说她孺子不可教。
  还有孟蹊,他说她的字写得不如陈婉十几岁时写的。
  说完后又要来教她……明明不喜欢她,却在教她写字这件事上十分执着,能在休沐日拘着她写一天。
  真的很奇怪。
  王颂麒练的是赵孟頫的楷书。他写了一行小诗,字迹行云流水,显然是下过功夫的。她并没有提笔写,只在一旁观摩,只是看见这一笔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三少爷若是明年春下场,那跟孟蹊岂不是同一科的进士。
  只是她在那年并没有听到王颂麒的名字。
  前世这次春闱的前三甲她记得很清楚,一位来自南直隶苏州府,是考了很多年的举人了,功底深厚。五哥承翎也不遑多让,叔父十分看重,年少时便送去书院,再加上那年长兄封侯,家族威望日重,圣上钦点了探花郎。
  王颂麒应与六兄承宣也是不差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有一位来自江西的解元。
  他实在很耀眼。五兄承翎跟六兄承宣是在赵家众多子弟中搏出来的,还有祖父指点,兄长的威望……王颂麒就更不用说了,王家老爷的独子,还有一位在刑部当政的叔父,是王家精心培养的少爷。
  却都没比得过那个出身寒微的年轻人。
  笔墨在宣纸上发出很轻很轻的沙沙声,王颂麒落下最后一笔,拿给她看:“六妹妹,你看我写得如何。”他读书多年,对自己写的东西显然十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