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送郡主出嫁、割地求安,此等软骨之举,孤断不能容。”
  “朝廷年年拨银助文臣,想来朝中诸君比那宫中女儿更懂通达之道。”
  她目光一转,望向方才喧哗之人,淡淡一笑:
  “既如此,不送公主郡主,只送几位文官出嫁……出使西疆,先教对方识字、懂礼,若三年能言汉语、诵诗书,才议婚嫁。”
  “谁愿为国献身?”
  众臣面面相觑,神色惨白,无一人敢应。
  谷星语调不改,继续道:
  “北地匪患频仍?”
  “令郡守三日内交出十年粮税出入账册。”
  “若匪比官清,百姓何苦怨匪?若官不如匪,不若撤官留匪,免得扰民生乱民心。”
  “此话未免太过僭越!”
  “僭越?”谷星轻哼一声,懒懒翻了个白眼,
  “至于南境洪涝连年,灾民之苦,不容缓议。”
  “命户部、工部三日内筹齐赈银。若仍推诿不前,便先停孤的贺典之用、停百官赏银,再调京兆库银以周转。”
  “若南民屋毁水绝,而吾等朝宴花开,孤怕要遗臭万年,为天下人耻。”
  她端坐御座之上,目光横扫群臣,脊背挺得笔直如剑,面色却愈发苍白。
  下一瞬,嘴角溢出一抹猩红。她捂着胸口,踉跄倒向小李公公处,合眼之际,恍惚望见百官眼中心思各异,她便愈发头疼,心中长叹眼不见为净。
  皇帝方才昏倒,宫女太监却并不停止手中装饰之事,宫殿内外皆是红罗彩绸,灯笼飞鹤,寿桃瑞兽,连天边云霞都被渲染得祥瑞无比。
  神霄绛阙,五云浮日。
  胡乐天斜倚金丝软褥之中,钗环叠翠,丹指轻转一枚玉海棠花,正听内侍回禀。
  “娘娘,陛下脉息紊乱,不类生人,亦非亡者,不知江兀施了何法,竟令其吐血不止。现虽已醒来,却精神不济。”
  斜阳穿云洒下,映照殿内金玉辉煌,却难驱胡乐天眉间一抹阴寒。
  “既如此,今晚家宴便为他好好冲喜。”
  她将手中花枝翻转一圈,冷不防一剪刀将根茎斩断,插入花瓶。
  太医方退下,一名蒙面纱巾的宫女悄然入殿,在胡乐天耳畔低语道:
  “娘娘,祝德全来报,京中忽有一股异势突起,既非萧枫凛,亦非谷星之流。昨夜阻扰肃清流民行动,并斩杀我方潜伏暗卫二十余人。”
  “家父亦传讯来言,两千精兵已驻扎城外,一旦明日午门开启,便可顺势入城。”
  胡乐天闻言,手掌掩胸,却终是理不清心头焦躁。事已至此,她心头却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慌乱。
  “谷星,最近又在鼓捣些什么?”
  “听闻在南郊起屋建坊,筹备开设扫盲书塾。”
  “民间风评甚好,连朝中官员之子亦有暗中入塾者。”
  “但凡敢于抹黑阻挠之人,皆被不明势力逐一肃清。”
  胡乐天咬紧牙关,玉容染恨:“她一向如此,痴愚偏执,实不知她图个什么。”
  “既不能武力压之,那便从笔墨中下功夫。”
  “盯紧她!在《大事件》择其政议章句大肆做文,煽风点火,污其名、困其身,务要将她困死于民望之中。”
  蒙面宫女垂眉应声,随后又匆匆离开。
  胡乐天胸口微微起伏,郁气尚未散尽。殿中一片死寂,连气息都仿佛凝滞。忽然,“啪”地一声脆响,洒洗用具从宫女手中跌落在金砖地上,声音在空旷中炸裂。
  胡乐天凤目一扫,寒光逼人。
  宫女立刻跪地,双手颤抖,额头一次次重重磕向砖面,闷声回响在寂静殿宇。鲜血很快浸润额角,她却连哭泣都不敢,只是哆嗦着嘴唇,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眨眼间,两名宫人无声靠近,一人冷冷捂住她的口鼻,将她生生拖下去,动作利落、默契得如同阴影。又有宫人快步前来,熟练地以布巾拭净地上血迹,连带着气味一同抹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谷星清晨于朝堂撒疯,回宫后又应付一众太医诊治,才换得片刻午后清宁。
  房门一掩,众人皆以为陛下歇息,实则她唤小李公公将满箱奏折尽数抱入寝殿,亲自批改。
  她翻阅飞快,一目十行。那些二十年前与萧枫凛一同推演的文武之策,如今世事几番更迭,再看早非昔日模样。
  商税充盈,文官支出已有缩减,然而武官俸禄与军粮发放却愈发苛刻。
  今日朝堂之四议,绝非偶然,更似二十年步步铺陈的恶果。
  胡乐天垂帘期间,暗中聚敛金银,支出如雾中观火。谷星心下冷笑,若非亲历封丘之祸,她至今尚不知,朝廷拨款亦能筑出他人血肉之山。
  封丘尚在她眼底,天高路远之处,尚有多少百姓之苦仍深埋尘土?
  她轻阖奏折,掌心微凉。
  小李公公轻叩门扉,低声提醒:“陛下,华灯已上,宴会将启,该更衣了。”
  夜幕低垂,宫中彩灯高悬。谷星仰首而望,只觉灯火辉煌,竟映得宫中比白昼更炫。
  她乘车辇入宴,群臣跪拜,众目仰视。她神色疲倦,步履虚浮,于座上缓缓坐定,视线环顾一周,最终落在胡乐天面上。两人四目交投,看得谷星心里吐槽声一浪接一浪,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病体将息、语笑无力之姿。
  寒暄数句,与皇亲国戚互致问安,礼数周全。宴会启,丝竹声起,灯影交错,其乐融融。
  谷星面前珍馐罗列,她却心中暗叹“人设不可崩”,一边夹菜,一边暗念,落入旁人眼中,倒像是食不知味、龙体未安,引得胡乐天数声假意关切。
  筷尖落处,她挟起一口送入口中,入口那刻,便已了然。
  今夜之宴,竟无一人盼着翟明泾活得安稳。
  菜品虽精,然诸多皆是翟明泾所忌之物。她静静闭眼,敛眉沉思,竟觉那人命如薄纸,连死生都被满席佳肴所安排,竟也生出几分可怜。
  谷星遥望天际,天色已染上一抹蓝紫,雾清星稀,不知包范是否顺利将那封信送入云羌手中。
  她吞了几口,便借口身体微恙起身告退,留下一众宾客继续赴宴。
  她漫步于宫中院落,走着走着,忽然忆起翟明泾那日所言“落雪的轨迹”。心头一动,她依着记忆中翟明泾曾驻足的地方蹲下身去。
  这突兀之举,惹得小李公公连忙低声劝阻。谷星却恍若未闻,仰头一望,不禁蹙眉。
  当时她藏匿之处,确实被掩映得严严实实,寻常角度根本无法窥见,翟明泾又是如何发现她的?
  她回头看向系统,“你说有没有可能,翟明泾也能看到你。”
  系统显然是不信的,可它也不敢说得太绝对,毕竟它已经被打脸太多回了。
  它语气有些心虚:“你前几天还替我高兴,别人终于能看到我,怎么今天又说起这事……”
  “没有怪你,但是如果别人看到有只羊在天上飞,肯定谁都觉得怪异。”
  系统沉默片刻,忽地摇身一变,化作一白发长衣的俊逸男子,拱手一礼,“如此可好?”
  谷星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古风小生,偷笑,“更诡异了。”
  “那也没辙,积分紧缺。你说要攒着留作最后用,我不敢擅自动半分。”
  谷星闻言失笑,随手拂去掌中灰尘,在密密麻麻的警告弹窗间寻了条缝隙穿过,唤回小李公公与一众宫人,抬脚归寝宫。
  夜色浓重,火光幽幽,在风中摇曳不定,映得人心难安,越来越多的弹窗将她包围,可她却视若无物。
  她步入殿内,一回首,只见几名宫女并立廊下,直直望着她,面容严肃,神情如塑,一身宫装仿若釉色陶人。
  活人竟似死物。
  死到临头,谷星反倒戏瘾大发。她笑得凄凉,眼角微挑,倚卧在床边,唇色惨白,呼吸渐重。
  “……好难受”
  “你们愣着作甚?”
  “孤难受得紧,还不快唤太医。”
  “快去呀……”
  “你若不识太医院门道,那便唤……小李子……”
  “小李子……”
  “小李……”
  她声线愈发微弱,拖着最后几分气息演下去。
  明知这毒药是她自己应下的,可亲历生死流转,五脏六腑仿佛被虫噬般腐蚀崩裂,她也只能咬牙苦笑。心想这蒲宿枭的毒,果真药性阴狠,入骨三分。
  可笑她才做了“翟明泾”不过一日,便吃尽苦头。难怪萧枫凛从小便想将翟明泾一刀了断。
  如此情况,就算她写一百本《社会保障大纲》也无法解决。
  疼痛难忍,她索性一闭眼,装作昏厥,躲进意识空间翘着二郎腿看热闹。
  心里又挂念起萧枫凛,他若看到自己送的大礼,会是如何神色?她如此想着,脚尖都冒着得意。
  众宫女见“皇帝”晕厥,纷纷上前探息,见尚有气在,只是愈发羸弱,却无一人唤来太医。彼此只交换几个眼色,便将这倒霉皇帝横放在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