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翟明泾死了吗?”
  “没死。”萧枫凛轻声回道。
  “太后死了吗?”
  “也没死。”
  谷星扯扯嘴角,苦涩地笑了,“她的命还真硬。”
  话音刚落,手里多了一件熟悉的衣料。她低头一看,竟是二十年前穿回来的那件旧衣,血污斑斑,历历可见。
  她诧异地望向萧枫凛。
  也不知道萧枫凛是怎么捡到她的,当时自己浑身都是血,难为他没被吓晕过去……
  更不必说,他竟然能看得到系统,难不成也是bug?
  她将那衣裳抱在怀里,手指熟练地在内袋里一摸,便掏出那册早已写得密密麻麻的《社会福利大纲》。指尖拂过一页页纸张,眉间的愁苦才微微舒展。
  “幸好当初事发突然,他们来不及搜我身上的东西。”
  她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轻快,仰头看向萧枫凛,打算验收一下她留下的那一床底的教学成果。
  “我那床底下藏的东西,你都看了吗?”
  萧枫凛微微出了一层冷汗,心虚地别开视线,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着火,被烧了。”
  谷星眉头“唰”地蹙紧,袖子一挽便要找人干架,“哪个小兔崽子干的?!那可是我熬了多少个夜晚写出来的!”
  萧枫凛连忙伸手将她拦住,苦中带笑,动作里还被她挥爪扫了两拳,鼻梁隐隐泛红,“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手会痛的,手会痛的。”
  他好容易制止住那双摩拳擦掌的小手,轻叹一声,“你离开之后,荒院来了些不速之客,一把火将院落烧得精光。我只来得及抢救下部分,你留下的……我都看过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夜的火光却险些烧尽他所有的念想。
  谷星离去的那些日子里,他日日守着她睡过的床铺,像守着一场未醒的冬日大梦。梦醒时分,世间只余下几百张宣纸,上面全是她的笔迹。
  国计民生,社稷苍生,却唯独没有他的位置。
  胡乐天终于醒悟过来,发现谷星与他之间的关系。
  她让人纵火焚烧荒院,想趁夜色将他一并烧死。
  火光将他包围,他将那燃着火星的纸张尽数搂在身上,可终究护不住全部。
  他俯身,低低在谷星的发梢落下一个微凉的吻,像是告别那无尽冬。
  谷星眨眨眼,转瞬将愤懑抛到脑后,揉了揉他的鼻梁,笑道:“不打紧,你这双眼睛还好好的就成。”
  日子长着呢,大不了她再写一份,让人印个百份千份,见人就发。
  她再往内袋探去,指尖忽然一颤。
  掌心摸出一株枯败的小花,正是当日在胡乐天寝殿中随手摘下的那一株。
  只因她察觉那房中竟与自己屋里摆着数株一模一样的奇花,便顺手采了一朵留存。
  此花色泽怪异,花瓣橘红,花心却是妖冶的紫色,生得非比寻常。
  谷星俯身细看,还未等分辨清楚,那花便在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枯萎,旋即化作飞灰,被窗外的晨风一吹,消散无踪。
  她一怔,连忙伸手去抓,只抓得满手虚空。那种仿佛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线索的遗憾与惶然,顿时像雾气一样氤氲在胸口。
  她呆呆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捏碎了掌心的疼痛也无法补救什么。
  萧枫凛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一根一根剥开她紧攥的手指,宽慰道,“你看。”
  谷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台缝隙间,不知何时滚落下两颗微微干瘪的种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心头一震。
  花熬不过二十年的光阴,但种子却也许能留存生机。
  只要让种子结束休眠,是不是便能再度种下那同样的花?
  是不是还有机会,制作显影药水?
  她几乎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与萧枫凛的视线正正撞个满怀。
  “她虽然在御赐的那片园子里种满了花草,可真正要紧的东西,却还是藏在寝宫。”
  “矿山里不见的那本账本,是不是在你手里?”
  谷星点点头,“那是另外的价钱。”
  萧枫凛闻言,忍俊不禁,笑意浮上眉梢,像春水泛起波澜。
  他弯腰捡起那两颗种子,郑重其事地放进谷星手中,“那你便好好收着,这世上的种子啊,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十日后便是皇帝圣辰,群臣齐聚,万邦来朝。”
  “探子来报,太后麾下私兵近日操练愈发紧密,许是因你现身,更加坚定了她的心思。”
  谷星边听边琢磨,逐渐捋清了现状。
  一切果如她先前猜测,萧枫凛之所以隐忍留在宫中,不过是掩饰自己体内的毒早已解去,假意示弱,实则暗中窥伺太后手中那份布兵图,伺机反制。
  当年在宫中和她有关联的那一群人,无一不是揣着她所不曾拥有的记忆。
  萧枫凛是如此,江兀亦然,胡乐天更是。
  胡乐天早就发现她对那段往事一无所知,最初还妄图试探,然而见她无论有无记忆都不愿与其结盟,便彻底撕破面皮,决意为敌。
  她正思索间,忽然瞥见楼下的院落一角里小桃的身影,便忙不迭一合手掌,收下种子,又风风火火下楼奔去。
  小桃一见谷星,先是呆愣片刻,随即一脸哭丧着脸上前搂住她的肩,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你去哪疯去了?萧枫凛那小子也不中用,竟连你都护不住?”
  话音未落,泪珠已然滚落下来,滴在谷星肩头。满腔的担忧与委屈,尽数化作了斑驳泪痕和止不住的数落。
  谷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砸得一愣,只得又是安慰又是打趣,软语哄了半天,才好容易将小桃的情绪安抚下来。
  待小桃止住眼泪,谷星却又撒娇似的往她怀里蹭了一下,咬耳朵一般讨要一碗汤药。
  小桃一听,脸色登时一变,掀开药盒就抽出银针,杀气腾腾地扬起下巴,“这畜生?!萧枫凛在哪?我这就去让他变成太监!”
  她小小一张脸绷得滴水不漏,眸中怒意翻腾。
  谷星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拢着小桃不让她炸毛,压低声音解释:“别误会,咱俩是两情相悦,情到浓时嘛……”
  见小桃还咬牙切齿,她忙不迭补上一句:“你瞧我好好地,没缺胳膊没少腿。消消气,消消气。”
  “生气?”小桃鼻翼鼓鼓,“我没有生气啊,我哪里生气?”
  谷星看她这样,只觉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将她拉近几分,语气也柔和下来,“说起来,你前阵子跟邺锦明去了哪里?你师父都快翻遍京城找你了。”
  话音一落,气氛骤然一紧。
  原本藏在小桃眼底的几分轻快,顷刻间尽数褪去。她神情如水波骤止,眉眼间多了几分凝重。衣袖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关节微微泛白,唇角也悄然绷起,眸光幽深地落在谷星身上。
  小桃的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沙哑,“谷星,你到底从哪里,我们此刻又是在哪里?”
  这一问,像石子落入深潭,瞬间将谷星的世界搅得波澜不兴,时空仿佛静止,连空气都稠密起来。
  若说萧枫凛能察觉系统的存在,她还能自嘲一声主角天赋异禀。可小桃为何也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谷星咧嘴扯出一个笑,“你怎突然开起玩笑来了?”
  小桃却全然不为所动,反而步步紧逼,几乎将谷星逼到一株老树下。枝桠婆娑间,斑驳光影落在两人脸上,将她的神色映得更深。
  “我问过李豹子,”小桃语声平静,眸色却渐深,“他说最初见你,是在一条小巷子。但他在京城混迹二十余年,从未有过你的踪影。”
  谷星仍不肯松口,含糊道:“也许他只是未曾留意我罢了。”
  小桃不依不饶,声音轻柔却步步紧锁,“你的情报网号称京城消息无所遁形,为何独独查不到李豹子遇见你之前,你的一星半点?”
  “兴许我是外地人。”谷星自觉心虚,话头越发飘忽。
  “那你可记得,你是哪路人?”
  “自然不记得,只记得我叫谷星。”
  “那我是谁?”
  话至此处,谷星愣住,嗓音在喉头打了个结,未及吐出。
  十人十色。云羌英气决绝,于蛮娇憨可爱,阿秀温婉如玉,而小桃若说美貌,她自是无可挑剔,然那份美中更添沉静的知性,如同一汪岁月深处的湖水。
  时间仿佛特意为她停留,将沉稳与清丽一并雕琢在这不染尘埃的眉眼间。
  此刻,她静静立于树影之下,眉如远山,眼底满是探究的光。那双微微下垂的眼尾,将所有的好奇、渴望、疑惑,都藏在了一瞬不瞬的凝视里。
  谷星心头一滞,只觉对方面色温柔,目光深不可测,令人忍不住想要将藏在心底的秘密一一托付出来。
  树影婆娑间,两人无声对峙,风吹过枝头,恍若浮生静默。
  谷星心头慌乱如麻,浑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