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谷星闻言,揉了揉太阳穴。
  本来这事她就打算交给邺锦明处理,但奈何小桃不在,邺锦明跟个炮仗似的,嘴一张开就能炸上三丈,好好一俊俏郎君,怎么就这么吵呢?
  谷星没忍住,朝大小抱怨了两句。
  大小眼听后,笑得喘不过气,大手一挥,拍着大腿豪气地接了说服邺锦明这事。
  谷星半信半疑。
  但转念一想,大小眼做事虽然毫无章法,看着不着痕迹,却处处在局。
  说不定高人有高招,真能降服那尊炮仗也未可知。
  细想之下,他即是萧枫凛的堂伯,又是邺锦明的师叔,甚至还遇上了半死的云羌。
  不得了,谷星凝神打量他,将大小眼从头到脚打量个清楚,暗叹这圈子真小,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让这么一群能人聚在一起。
  她拍了拍桌上堆成山的资料,头隐隐作痛。
  她自知自己没耐心去啃这些繁琐事,大小眼更不用指望,八成还没开口,人就溜得比烟还快。
  她想起那日问大小眼为何流浪,他给出的回答,看似玩笑,如今想来未必全是假话。
  思前想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
  “我有件事想问你。”她压低声音,“你可别再打哑谜。”
  大小眼翻着书,闻言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
  谷星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口:“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除了我,另一个是当今太后?”
  “她现在,知道我的存在了吗?”
  屋子里静了片刻。
  大小眼缓缓合上书卷,接过她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微凉的水气在他唇边凝成一层薄雾。
  他嘴角微勾,眼里却闪着不同寻常的狡黠。
  “你竟真信‘某人’可通天眼?”
  “他说的可都是些没有根据的胡话。”
  哪能不信?
  那天在屋脊上,闲无忧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可没把她吓得半死,她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被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一语道出不同。
  即使是她笔记本上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语言,他也不该仅凭那些推断而来。
  还未等谷星回话,大小眼已经自顾自地喃喃起来:
  “我算不出来。”
  “你的命,不属于这里;她的身体,也并不属于她自己。”
  大小眼说得没头没尾,可谷星却听得清楚,她紧紧盯着大小眼,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萧枫凛呢?萧枫凛可算是土著了吧。他能报仇杀了太后回到皇宫吗?”
  这本小说里最关键的角色,是男主萧枫凛,她和太后,说到底还是外来人。
  她若是完成任务回去现实世界了,太后会跟着回去吗?
  “要试试看吗?”
  大小眼抿唇一笑,嘴唇更白了,“萧枫凛的命理。”
  谷星一愣,忙转头看向他。
  话音刚落,他从袖子里取出三枚铜钱,指尖微动,铜面寒光一闪。呼吸之间,那三枚铜钱受力往半空中飞去,在韶光之中划出一道短促弧线。
  连抛了六次。
  最后一次铜钱落下时,微微滚动,缓缓停住,半翻着反面朝天。
  大小眼低头细看,指尖拂过铜面,映在眼里。
  他眼底的笑意收了几分,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声音不重,却越敲越让谷星瘆得慌。
  “多动之卦。”他喃喃道。
  谷星听不懂卦意,但她察觉到气氛凝滞,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她咬牙问。
  大小眼没理谷星的纠结,反倒又抛了一趟,指尖一弹,铜钱落地,仍是相同的阵列。
  他俯身凝视,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有殒身之兆。”
  此话一出,谷星落笔猛地一滑,她眨了眨眼,换了一张纸。
  大小眼声音微哑,“却并非自愿。他难逃死路,但若是从前,除非自裁,否则无人能杀他。”
  谷星怔住,她记得小桃曾经说过太后曾经数次试图除掉萧枫凛,皆无功而返,于是才换着方法折磨他,又将他的皇子身份摘去。
  如此看来,天道护持,万事无咎。
  可大小眼接着道:“……现在不同了。”
  他慢慢将铜钱推开,“因你而动。”
  “因你,他在命数之外,有了变化的支点。”
  “也因你,他脱离了那层天道护佑,与凡人无异。”
  大小眼看着她,眼底泛着笑,可那笑没有情绪,像是只是个符号。
  “恭喜你。他终于能被这个世间伤到了。”
  谷星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他一眼,却不恼。
  她哼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真没什么天眼本事。”
  她垂下眼帘,望着桌上那三枚铜钱。
  “他的命数,不在我的干预。”
  “皆是他的选择。他选择和我见面,选择走向我,选择找我联手。”
  她想起那日在封丘见到的带领众人的萧枫凛,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我和你打赌。他不需要谁来救他。”
  “你赌吗?”
  谷星眼角一挑,懒懒地斜了大小眼一眼。
  两人隔着桌案,像两只披着皮毛、藏着利爪的老狐狸,眯着眼互相打量。
  窗外春光正好,一线斜阳从廊下洒进来,映得半张桌案暖意融融,
  “若你输了……你就把闲无忧的一条命,还给云羌。”
  ……
  大小眼翻着谷星写得那本书大半天,喝着她的名贵茶却不肯帮忙,看得谷星心烦意乱,没一会就让他带着那本书滚蛋。
  可没坐一会,她又觉得屋里闷得慌,索性披了件外衣,推门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就见包范窝在门槛下。
  她听闻包范在这两月赚够了钱财,又做了点买卖,早就不是那日被巡检司的衙役欺负的流民。却一路找她找到封丘,又跟着她从封丘回到京城。
  她是希望他能自己整点事干,别老围在她身边,干些跑腿的活,却奈何抵不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自己上无老下无小,只有谷主编了。
  吓得谷星本来懒下来的腰杆都挺直几分。
  谷星走过去,低头一瞥,只见他正拿着一把小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刻着。
  粗糙的木片在他指下飞溅,已隐隐现出人形,有鼻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初学者的手笔。
  “你有这手艺,怎不去开店?”
  她随口夸了一句,本没放在心上,哪知话音未落,包范猛地一抖,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哎哟。”谷星皱了皱眉,脖子下意识往后缩,看着都替他疼。
  她一边啧啧叹气,一边拍了拍口袋,“你若缺钱,我让人从库房借你些——”话刚说出口,她又想起小报现在还四处欠钱,尴尬地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不知信件何时才能送到萧大金主手上。
  “什、什么?”
  包范慌慌张张地收起木雕,像是怕她看见似的,将那块还未成形的小像死死藏进袖子里。
  “没……只是玩玩,不能拿去卖的。”
  谷星看破不说破,只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盯着包范手指上淌下的血,忽地反应过来,“对了,我那黑色的包和穷鬼服,你知道放哪了吗?”小桃说她回京后,自会知晓。
  包范哑然,他还真知道。
  那天谷星让他转移银钱,把新宅钥匙交给了他。
  后来,谷星失踪,李豹子死咬着说谷主编是那陌生人。他不信,却又害怕,便偷偷闯进宅子里去找。
  那衣服和包,正是在李豹子房中放着的。
  包范咬紧后槽牙,忍着眼眶的涩意,死死攥紧手里的小刀。
  他不懂谷星与李豹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谷星不该这么心软。
  谷星见他迟迟不答,低头就被他这异样给愣了神,“包范?”
  “在、在李副编房中……”
  包范声音发颤,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把眼眶里那点要溢出来的酸意打回去。
  还没等谷星回过神,他已一股脑站起来,拔腿往李豹子的房间跑去。
  “哎——”
  谷星连忙跟上,又好气又无奈。
  包范一推开房门,一股久未有人居的霉味扑鼻而来。
  屋内陈设仍和她离开前无异,只是积满了灰尘,连角落那几盆迷你竹都半死不活,歪歪斜斜地吊着头。
  谷星皱了皱眉,站在门槛处,一时间有些恍惚。
  李豹子……已经多久没有住进来了?
  “在这儿,谷主编。”
  包范喊了一声,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谷星却没有应声。
  她抬步踏入屋中,一眼瞥见桌面上翻到一半的书夹着一片纸。薄薄一张,边角已经微微翘起。
  她俯身抽出,竟是一张拍立得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