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名字一出口,便惊得谷星一怔。
  她微微偏头看向那一木板之隔,与自己名字颇为相似的倒霉蛋,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想法。
  里头的青年继续絮絮叨叨:“我出去找着旁人便还你。”
  说完,他沉默几息,忽然觉得不对劲,算了算时间,估摸着这人不太可能一直在茅厕里等他还草纸,遂干脆道:“……算了,今日事了,我亲自送还可好?”
  “我第一次来长云寺,实在一个相识之人都无……”
  他说着,见对方迟迟不应,心中顿生不妙预感,忙道:“你不会真要让我在这茅厕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正欲再开口,忽见一只手捏着几张草纸,从木板缝隙下缓缓递了过来。
  古兴顿时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立刻伸手接过。
  谷星递出草纸递后,便出了茅厕,站在茅厕不远处,静静等他出来。
  不多时,青年果然急急忙忙地走出,左右张望,似在找寻方向。
  谷星微微抬眸,仔细打量此人。
  他身量与自己相差无几,顶多高上三四公分,若非细细对比,肉眼几乎难辨。
  而那青年同样在打量着她。
  透着夜色,他瞧见谷星身着一袭枣红色冬衣,并非僧侣,心中疑惑正起,随即又想到这人方才竟与自己在茅厕里争草纸,顿时有些憋屈,索性老老实实道:“多谢赠纸之恩,我必不忘。你叫什么?待几日,我定当送还。”
  谷星抿唇一笑,摇了摇头,语调轻快:“太客气了。我一向做好事不留名。”
  她没有回答,反倒随口一问:“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古兴这才回过神,猛地惊觉自己还要去办正事,连忙四下张望:“差点忘了,工作要紧!”
  话音未落,他忽然面色一变,额角沁出冷汗,原地蹲下:“哎哟——”
  谷星挑眉:“你这是怎了?”
  古兴捂着肚子,语带哭腔:“我一紧张就容易肚痛。今日师父休沐,我代替值守,结果这长云寺一个相熟之人都无,更是紧张得要命……”
  谷星唇角微微一勾,眸光一转,坏水顿生。
  “我教你一个让肚子止痛的法子。”
  古兴一怔:“什么法子?”
  然而他话音未落,下一瞬,便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彻底倒了下去。
  谷星看着躺倒在地的青年,笑眯眯地卷起袖子。
  她手脚麻利地将古兴的衣服扒了个干净,利落地换上,又取下他的令牌,随手将几张多余的草纸塞进他嘴里,三两下便将人绑在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待处理好这一切,她又从手提袋中掏出那套为cos穷鬼而准备的化妆品,蹲在角落迅速化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待她抬头,镜中人已换作另一副面孔。
  除却身形气质尚有些许不同,竟与那倒霉仵作有七八分相似!
  谷星嫣然一笑,觉得这把稳了。
  她信步而行,一路畅通无阻,直奔那高僧禅房。
  途经之处,巡逻官兵往来不断,然而她此刻身披仵作之袍,佩令牌而行,自是无人阻拦。
  果然,几名士兵在察看了她腰间令牌后,便随意打量了她一眼,未曾深究,直接放行入了高僧禅房的内院。
  而此刻院中已然聚满了人。
  只见人群中央,一名身着藏青官袍的男子正负手而立。
  他虎背熊腰,黑色束带勒腰而紧,袍面隐绣飞鸟暗纹,一双粗眉直冲帽缘,目光锐利,隐隐透着几分不怒自威之气。
  谷星只是匆匆一瞥,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连忙敛去目光,心中暗自揣度着待会的应对之词。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上前,便被一只手突兀地拽住,猛地拽向一旁!
  只见来人年近五旬,身着仵作服,神色不苟言笑,上下打量她一眼,眉头微皱,沉声道:“你便是阿亦的徒弟——古兴?你怎来得这般晚?”
  谷星瞬间一怔,心中警铃大作。
  不是说此人初来长云寺,并无相识之人么?!
  怎地竟有熟人?
  她心中飞快思索,面上却丝毫不露异样,眨了眨眼,神色平静地开口道:
  “肚子疼,在茅房蹲久了,没纸。”
  那老仵作闻言顿时松开了谷星的手,悄无声息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你这毛病还和小时候一样……”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摆摆手道:
  “罢了,快随我来,待会儿在我身旁打下手,莫要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懂吗?”
  谷星眼神微闪,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忙老实点头,顺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生怕露出破绽。
  老仵作不急着上前向那藏青官袍的男子行礼,更未第一时间进入屋内验尸,而是兜转到几名僧人身旁,低声打探死者身份与细节。
  这不免令谷星心生几分好奇,她侧耳细听老仵作与僧人交谈,眼角余光却不停扫视在场众人,脑中迅速梳理着所获讯息。
  原来今日来此的贵妇人,竟是当朝太后。
  只因冬至将至,太后欲于长云寺举行“荐福法会”,为皇帝、皇嗣及皇族祈福。
  而今日太后携礼部、枢密院、僧录司诸多官员僧侣前来长云寺,商议典礼诸事,并提前礼佛诵经,设坛施斋。
  那名身披藏青官袍之人,便是此番护卫太后的都承旨——梁飞。
  本该随行返回的梁飞,原已护送太后离开,却在途中忽然收到一封密报。
  密报言及,方才于晚课时因病退席的僧录,竟被发现死于禅房之内。
  死因不明,事关重大。
  然此事若惊扰太后,恐引宫廷震动,于是梁飞即刻折返,留驻长云寺处理此案,而礼部则继续护送太后回宫。
  谷星心中了然,正盘算着该如何寻个由头混进去,便见老仵作终于闭了嘴,连忙趁机问道:
  “我们何时入内尸检?又为何不向那都承旨大人行礼问安?”
  老仵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凌厉地扫了她一眼,似有训斥之意。
  他原本想直接呵斥,却又顾及同僚颜面,话音一顿,最终冷冷道:
  “……阿亦曾言你自幼聪慧机灵,怎连这等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谷星蓦地被这熟悉的训斥语气一激,瞬间梦回教授研究室的恐怖回忆,背脊骤然挺直,老老实实挨训。
  “你我皆非枢密院属员,并不需向枢密院官员行礼,也无须与其交涉。”
  “此刻我等只需候场,望、闻、问、切,可懂?”
  “待上官到场,方可进入禅房,正式验尸。”
  谷星微微低眉,暗自思忖着自己与老仵作究竟归属于何衙门。
  然而答案很快便降临了。
  骤然间,众人脚步声由远及近,院内手持灯笼的影影绰绰,灯火摇曳,映得庭院光影交错。
  而那紫色官袍的身影,便在光影浮动间,缓步踏入院中。
  谷星目光一转,落在那人身上,待看清他的冰冷面具之时,心头一震,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一口气直接噎在了喉间。
  她早该猜到的。
  可她偏偏不愿相信这个答案……
  “萧大人!”
  枢密院都承旨梁飞迅步上前,径直掠过众人,于门前拱手寒暄。
  “听闻大人今日休沐,何以在此?”
  谷星趁机往旁缩了一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向老仵作低语:“我忽地又肚子疼……待会儿我回——”
  话音未落,便觉手腕猛地一紧,被老仵作一把拽住!
  她蓦地一僵,猛然抬眸,便见老仵作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怒瞪着她,就连额角的皱纹都因怒意微微舒展。
  “憋着!”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老仵作连拖带拽地扯到了萧枫凛面前。
  “大人,卑职乃刑部仵作荀忠,现已做好准备,随时可进房内验尸。”
  老仵作声音一落,萧枫凛淡淡颔首,目光扫过众人,随即停留在谷星身上。
  “这位是——”
  老仵作毫不迟疑地答道:“助手古兴。”
  萧枫凛闻言,微微一顿,语气平淡,似是寻常寒暄。
  “倒是个好名字。”
  谷星心中一紧,悄悄屏住呼吸,垂眸压低存在感,心中暗自作法——求一道天雷劈向萧枫凛。
  然而萧枫凛却未就此移开目光。
  他似是随意地扫过她,语气平静,关心道:“你脖子可是有暗伤。”
  谷星:“……”
  她自然听得出男主话里的阴阳怪气……
  谷星的手指微微收紧,暗自思索着该如何圆过去。
  然而她身侧的老仵作却是不依不饶,他膝盖猛地一顶,措不及防地将谷星惊得猛然抬头,正好对上萧枫凛那双含着冰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若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