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花圃间的凉亭处正坐着两人,仙童刚要将手中的茶水放下,却见一只折扇横近,压着茶盏。
  他抬头,却见兰子舟噙笑看来:“许久未来,这浮阙宫的待客之道何时如此之差了”
  他朝仙童挑眉一笑:“我记得你,你叫杨桃……”
  仙童一愣,汗颜道:“仙君,小仙名唤仰陶”
  兰子舟来了无数次,却次次记不得他的名字,每次还要自信满满地叫他。
  “哦哦,我记得的,小杨桃嘛。”他笑:“你还记得本仙君最爱喝什么吗”
  兰子舟每次来,都只喝桃花酿。
  仰陶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扶光。
  扶光平时不喜酒气,因此鲜少喝酒,这些年来更是滴酒不沾。
  “你理他作甚,他向来这样,每次我喝他也只是看着。”兰子舟催促道:“把这寡淡的茶水撤了吧,看着就无趣。”
  仰陶见扶光没反应,知道他这是应允了,连忙跑去拿酒。
  “你若嫌无趣大可回去,来我浮阙宫为难仙侍作甚”扶光抬眼,冷道。
  兰子舟闻言,倒也不恼。
  他轻声一哼,将手中折扇“啪”地合在桌上,瞪眼看来:“扶光,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听说你回神界了,谁稀罕来看你。”
  说着,他还故意调侃道:“怎么,当不了鬼王,就只能回来做神君了?”
  扶光懒得理他,起身便要离开。
  见状,兰子舟急了,连忙起身拦人:“你看你,一整天冷着个脸,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孟姝不还是不喜欢你。”
  “兰子舟。”
  扶光身形一顿,眯眼警告看来。
  得!
  兰子舟双手环胸,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笑着啧了啧嘴。
  他就知道,扶光之所以会回浮阙宫,定是因为在鬼界那吃了闭门羹。
  说着,他仿佛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蹙眉:“孟姝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鬼王归来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三界皆知,天帝更是下了旨意,要三界同庆,共迎孟姝归位。
  起初这消息传到昆仑山时,兰子舟也是吓了一大跳,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在大战中魂飞魄散的人,居然真能起死回生。
  于是乎,他立马想到了扶光。
  见仰陶拿着酒来了,兰子舟顺势拉着扶光重新坐下,一边暗自观察他的神情,心里却止不住地叹息。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兰子舟看得出来,扶光对孟姝不一般。
  从百年前就有苗头。
  到现在……百年过去了,如今故人得归,怕是更一发不可收拾。
  见他躲在折扇后,漫不经心地拿着酒,眼睛却看着自己上下一阵打量,扶光眉心一蹙:“你要是没事就赶紧走。”
  兰子舟早就习惯了他的嘴毒。
  扶光看着面冷,一副神圣不容亵渎的正经模样,可兰子舟却很是了解,扶光才是这神界中最有城府之人,指不定满肚子心计,盘算着在哪坑你。
  兰子舟吃瘪地撇了撇嘴,喝了一口杯中酒水后,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百年过去了,你这的桃花酿还是这般差”
  又来了。
  扶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每次兰子舟来浮阙宫都要喝桃花酿,喝了总要点评一番,最后还免不了一阵对比,总结起来就是处处比不上他亲自酿的桃花酿。
  许是坐烦了,兰子舟站起身行至亭边,打量着这四周:“说起来,百年未见,你这浮阙宫中倒是没什么新意。”
  说着,他轻声一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坛酒,将其放在桌前。
  酒壶被打开,一股醇香从中溢出。
  是桃花酿。
  不知想到什么,扶光眸子一暗。
  从他来时到现在,虽他极力掩饰,可扶光还是看出来,兰子舟明显在没话找话,显然是在故意避开当年之事不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先前神界中人多有猜测,不知他和兰子舟为何突然疏离,大多以为是相隔两界关系渐淡的缘故。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百年前,他们曾经有过一番争执。
  扶光看着眼前美酒,眼神一默。
  同样的人,在同样的凉亭里,百年前,扶光要辞神职的消息传开后,兰子舟曾从昆仑山偷跑回来过。
  那一日,是他第一次神情严肃,那般气冲冲地质问扶光:“扶光,恕我无法理解你。她既已身死,你又何必执着,居然要辞下神职去任鬼王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那时扶光没有反驳,任兰子舟对他指手痛骂。
  天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下,落在缤纷嫣然的花圃中,微风吹过,仙气缭绕间,酒香四溢。
  不怪兰子舟嫌弃浮阙宫的酒,昆仑山中西王母的桃花酿是出了名的美酒,许是在那呆惯了,兰子舟嘴愈发养刁的同时,他竟也开始跟着西王母学酿酒,最后还真学到了桃花酿的本事。
  于是他每次从昆仑山回神界时,必会给扶光带一壶他自己酿的桃花酿。
  哪怕扶光不喝,他便自饮自酌。
  百年的光阴弹指而过,当这壶桃花酿再次摆在自己眼前时,扶光难得的有些唏嘘。
  他无声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他抬手,破天荒地给自己酌了一杯,酒香充盈手中杯盏,他垂眸不知想到什么,沉默间却没有喝下,而是抬腕一转,将这满盈桃花倾泻在地。
  是啊,没有人可以理解他。
  从那日后,兰子舟仿佛与他断义,二人鲜少来往,直至扶光受重伤沉睡了三十年苏醒后到鬼界任职,兰子舟也不曾来过。
  浮阙宫今日的骄阳要比那日温暖得多。
  再见眼前人,扶光轻晒一笑,竟是已有百年的光阴。
  察觉到扶光情绪不佳,兰子舟以为他还在生百年前的气,不由得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于他对面坐下:“扶光,你这人未免有些太小肚鸡肠了,百年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会还与我计较吧?”
  闻言,扶光抬眸,直直地盯着他。
  就在兰子舟被看得心里发毛时,对面青年忽而冷笑,眼里带着几分熟悉的顽劣:“别自作多情。”
  兰子舟:“……”
  果然,他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不过……
  兰子舟眼睛一转,突然伸头凑近:“话说回来,孟姝既然归位了,那她知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死而复生,其实是你……”
  话未说完,扶光一个眼刀扫来,兰子舟瞬间噤声,随即又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告诉她”
  见扶光沉默不语,兰子舟瞬间来了兴致,就差没有站在桌子上问盘问他:“菩提仙山的事你没跟她说也就罢了,你不会连心迹都没向她表明吧?难不成,孟姝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百年前就对她生了情”
  扶光把玩着瓷杯的手一顿,回想起昨夜,他眼神黯淡。
  “她,应该知道吧。”
  兰子舟:“那你就不问问孟姝是怎么想的”
  扶光又给自己酌了一杯酒,这一次却没有倒掉,而是仰头饮尽。
  清凉微涩的酒水从喉间滑过,他望着手里的空杯略显出神。
  过了良久,就在兰子舟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时,扶光却突然道:“你怎知我没问”
  他叹了口气,闲散地往身后亭柱上一倚,侧头看向花圃中的那棵海棠。
  他不在浮阙宫的这百年,仰陶他们倒真将从前孟姝交给他们的照料花草的法子学了个十成十,百年的光阴弹指过,在这冷清无人的神宫里,这棵海棠长得却极好。
  只可惜,这海棠虽盛,却独立于神宫中,到底是孤寂了些,就像昨夜的冷风。
  那时,她是如何回他的
  她说。
  “神君,往事已不可追。”
  扶光轻嗤一笑,低下头掩去了眼底的落寞,他晃了晃手中的空杯,站起身来,朝兰子舟摆摆手,继而拂袖潇洒离去。
  “你这酒也太难喝了些,不如从前的桃花酿。”
  “你!”兰子舟还在等着扶光的答案,谁知这人却走了。
  走也就算了,居然还贬低他的酒!
  兰子舟回过神来,气得差点把牙咬碎,只好叉腰指着扶光的背影骂骂咧咧。
  远处檐下,仰陶和几名仙童躲在柱子后偷偷瞧着,见状,彼此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自从百年前两人不欢而散后,兰子舟便没再来过,扶光也不再提起他,为此,仰陶他们还很是担心。
  毕竟扶光实在是太孤独了些。
  自从诞生以来就独守神宫,扛着普度苍生的责任,亲人没有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了怀南仙君一个朋友,却也近乎断义。
  眼下,见二人关系有所转和,浮阙宫的仙童们甚至都比他们自己高兴。
  “看来以后,神宫可以热闹热闹了。”有仙童道。
  “是啊,现在神君回来了,以后仙君说不定也会像以前那样经常来,浮阙宫终于不会再死气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