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他恐惧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我,我是青公子!”
  他听见她笑。
  “可你的脸,怎么是假的呢?”
  随着一声冷嗤,女子翻手一扬,一道疾风穿过鬼火从他面前拂过。
  火辣辣的痛意传来,有块面皮似的东西掉落在地,氤氲火光笼罩住它,青公子下意识低头一看,尖锐的暴鸣声破天而出。
  “我的脸,我的脸!”
  原本雌雄莫辨的妖冶容颜从额心裂出一条血痕,鲜血徐徐而下,淌过男子惊恐的瞳目,落入那双死白死白的双眼里。
  青公子痛哭地蹲下身,不可置信地死死捂住自己的面孔。
  手中的白羽扇早已掉落在火中,他却已顾不得,疯了般将手伸向烈火,试图捡起那张人脸面皮。
  可鬼火之下,鬼神难避,更何况是他
  那张软皮掉入火中不过片刻便已化为灰烬,他却好似着了魔,手指深深陷入沙地,疯狂翻找着。
  “是谁指使的你,宝凤楼其余人又在哪”
  女子的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
  无孔不入的声音穿透过鬼火,悄然临近耳边,带着惊人的平静与温和,威压之下,却让人不敢忤逆。
  他骤然回神,濒死的恐惧顺着火势爬过他的四肢百骸。
  隔着冲天火光,他朝着孟姝的方向臣服跪拜:“我说,我都说!是尊主,宝凤楼上下皆听尊主号令,如今就藏在无望崖!”
  “求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从今以后只听大人号令……”
  他话音未落,缠绕而上的鬼火便彻底包裹住了他。
  血色从青公子跪着的位置蔓延开,染红了夜中黄沙,于干燥的空气中漫着腥味。
  “叛主的东西,最是无信。”
  她倏然勾唇,没有再看那诡异燃烧的烈火,而是转身走向那寂静中的青年人。
  他盘腿而坐,依旧保持着将她拢入怀中的姿态,一尘不染的白袍沾有血迹,彼时正被黄沙吹打着。
  她于他身前蹲下,抬手拂过他的眉。
  紧紧蹙起的眉目间,红痣依旧绯丽夺人,可那双漂亮的深眸却无力的垂下。
  看着他,女子神情微动。
  指尖散出的青光流向他,在充沛灵力的包裹下,他皱起的眉心渐渐舒展,脏败的白袍重新恢复秀丽,就连俊美面容上的血痕也消失不见。
  “扶光。”
  风吹起她的长发,缱绻地扫过他眉尾红痣。
  静谧无人的黄沙大漠里,厮杀之后,她依旧唤着他的名字,棠花钿印下,眸中眼神却悄然变了,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122章
  大漠的风吹开黑云,躲在云层之后的繁星露出,青色鬼火燃烧而起的烟雾缠绕过泼墨天幕,点缀星辰顺着女子被风吹起的衣摆,与那孤寂的背影一同落入他的眼中。
  不远处,冲天火光的灼意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鬼火依旧熊烈燃烧着,她就站在那火光前,孤立无援地站在那。
  扶光看着她,眸色微动。
  刚刚在鬼火中,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中女子有着和孟姝一样的容颜,唯独不同的是眉心那抹钿印。
  青墨棠花下,她眸色复杂,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那一眼,仿佛掺杂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好似今夜这阵大火下的晚风,穿过百年的尘埃砾土,终于落到他这。
  他好像在哪见过她。
  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好完,就连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白袍也重新恢复温软秀丽。
  青火烧滚过黄沙的霹雳声传入耳中。
  他起身,捡起沙漠中掉落的银绣,缓缓走到她的身后。
  他听见她极致压抑的哭声。
  他扳过她的身子,颤抖的单薄肩膀下,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在她脚边,干涸的血色弄脏了她的衣摆,被火烧灼的素衣落下斑斑印记,掺杂着不甚明显的血腥气。
  他猜到那是谁的血。
  依旧烈焰磅礴的鬼火里,尸骨早已烟灭。
  “孟姝。”
  他低头轻唤她。
  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原本清丽的双眸失去了它的灵动,只是一味地盯着沙漠里某一处,泪水从她空洞的眼眸里涌出,打湿了她散乱的青丝。
  扶光皱眉,担心地看过来,正要再开口时,眼前的女子却动了。
  她抬头看着他,刚才的鬼火仿佛也烧去了她的所有伪装,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秘密终于爆发,在火中一览无遗。
  她哭着跟他说:“扶光,我是怪物。”
  扶光怔住。
  他第一次见到孟姝这般模样。
  可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并非刀枪不入,并非一直乐观坚强。
  她可以在血雨中为自己厮杀出一条生路,也可以卸下坚强痛哭一回。
  而今日,他看见了她隐藏之下最真实的模样。
  他看着她,酸涩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呼啸的风吹过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眸色温柔地俯身,与她四目相对,用柔软的袖口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孟姝,你不是怪物。”
  今夜大漠的晚风格外凉。
  刺骨的寒意窜过人心,继而凝结成为无声的眼泪。
  无人的沙城小道内,忽明忽暗的灯火微晃,只有两道人影静静相行。
  扶光走在孟姝身后。
  前头的女子步伐沉重,风从她垂下的手指流过,吹起她被火灼破的素裙。
  扶光手里还拿着她的银绣,跟在她的身后默默走着。
  在方才那场血气后的火光里,他忽然懂了孟姝这些天的异样来源于哪里,他懂得了她先前所有的隐藏。
  她或许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能,甚至会在意识模糊时杀人。
  所以她问他,她是不是怪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
  掌中的梨木短刀依旧温润,上面原本沾着的血渍已被扶光擦去,精致小巧的刀鞘被人握在手中,被打磨得光滑的轮廓泛着银光。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条小路好像无限长,前头灯火幽幽,就连前路也无法完全看清。
  扶光轻叹一声,提快了步子,不过片刻便跟上了她。
  “孟姝。”
  他拦住眼前行尸走肉的人,再走下去,她不用别人杀,就已经在黑暗中撞死了。
  他将手中短刀递给她:“你的银绣落下了。”
  可孟姝没理。
  她似乎在躲着他,眼神错过他的,刻意别过眼。
  等他再要说些什么时,眼前的姑娘却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句话:“扶光,我是个怪物。”
  她仿佛鼓足了勇气,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执拗地艰涩出声:“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她的语气冰冷而僵硬,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
  她刚想走,却被青年突然拉住。
  他的力气很大,孟姝挣扎不过,一下就被拽近。
  他的声音出现在她头顶,菩提香的气息压下,他强迫她抬起头,让她退无可退:“你在害怕什么?”
  他咬牙嗤笑:“害怕你会变成自己控制不住的怪物,然后杀了我”
  隐晦的心事被人说穿,他语气分明是强硬得不容拒绝的,可洒下的月光却给青年的眉目镀上几分温柔。
  有温热的湿意划过脸庞。
  孟姝知道自己哭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哪怕只是一两句话也总能被他看穿。
  看着她,扶光忽地心甘情愿败下阵来。
  孟姝今晚的眼泪格外多,衬得本就难看的脸色苍白如纸,他仿佛着了魔,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道:“可是孟姝,你不是怪物。”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孟姝忘记了。
  她好像哭累了,便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扶光垂眸看着她,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刚刚哭得狠了,眼角还红着,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他给她拨开头发,将她稳稳抱了起来。
  两道重合的身影落在沙漠孤城的昏暗小路上,他一路抱着她,特地放慢了步伐,往东矮房的方向走去。
  风沙肆意拍打着屋外墙檐,屋内油灯里的烛芯重新被人点燃。
  白袍落下,扶光弯腰将熟睡的姑娘放在床上,将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刚要起身,却发现衣袍被她压住。
  无奈地,他抬起手,想抽出衣服,却发现白袍顺着她躺下的动作,被压在腰后,实在是抽不出来,他只好作罢,在床边坐下。
  看着女子好不容易平静下的神色,仿佛只有在睡梦里,她才能稍微喘息一二。
  也不知她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扶光的目光一寸寸临摹过女子的容颜,突然想起那日他看见东矮房点了一夜的灯。
  他知道孟姝惧黑,睡觉有点灯的习惯,但那日的灯如此通明,她定是熬了一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