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四周的空气渐渐稀薄,供桌上的烛台被掀翻一盏又一盏,燃起的青烟下有一道薄雾袭来,其中隐隐约约站着人影。
  “那是什么”沈褚礼蹙眉道。
  宁宣帝见状,心头一颤,顺着沈褚礼的目光看去。
  在供桌上,落下一道红光。
  那怪物身形巨大,肢体扭曲而怪异,不像人,也不像兽,它无脸,上头凝聚着浮动的黑烟,飘动时脚下似有脓水流出,滴滴落在供桌上,被滴到的地方均烫出了点点白烟。
  本应是瞳孔的地方被挖开了两个洞,彼时正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身穿龙袍的男人身上。
  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嘴角的地方勾起,鲜血自它嘴里涌出,凄厉而又狰狞地“笑着”。
  孟姝看着这一幕,与扶光相视一眼。
  终于来了。
  第95章
  宁宣帝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怪物,他脚步踉跄,惊惧地指着那头。
  在供桌上,那恶鬼伏着身,四周闪烁着诡谲而异样的红光,本是黑烟的脸面处随风摇晃,竟在瞬间变幻出一张又一张人脸。
  那些脸并不相似,甚至完全不同。
  但无一例外的,那都是些女人的脸。
  她们或笑,或哭,或狰狞,或妩媚,但相同的,便都是煞白着脸,七窍流血,诡异地恍若木偶,五官被拉扯着放大,于青烟下透着阴邪之气。
  “真的有鬼……”
  沈从辛瞳孔忽地紧缩,有些恐惧地后退。
  与其的慌乱不同,另一边的沈褚礼静静站着,目光看向那鬼怪时,虽有意外,但更多的是他人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他眸光晦暗,在那团黑烟处,他认出了几张人脸。
  有方才见过的燕无瑶,还有在后宫仅有一面之缘的杨美人、舒嫔……但相同的是,她们都是曾经被冷落,继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这一张张美人相一晃而过,每一张脸都毫无生气,流血的瞳目只是一味地瞪向宁宣帝。
  沈褚礼忽地收回目光,看向了殿中已经僵住的男人。
  繁琐龙袍穿在他身上,金珠玉冠下,他面色亦白着,恐惧浮上他的脸,向来肃穆的表情早已碎裂,通过他的眼神,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沈褚礼握紧了拳,鬼怪在前,他并没有自乱阵脚,反而觉得可笑。
  原来宁宣帝,也是会害怕的。
  在宁宣帝愣神间,那恶鬼早已逼近,它伸出手,长长的利爪刺入他的肩,斑斑鲜血从他袍缘溢出,向袍上龙角蔓延开,染红了金织丝线。
  “陛下,你还记得我吗?”那鬼怪发出低低哼鸣,仔细听去,竟像是女人的声音。
  悠扬婉转,声声媚意。
  鬼力强大,无形而动,这才是影鬼的本体!
  恐惧的气氛向四周笼罩,众人在恶鬼的怨气下皆难以呼吸,那种阴寒的冷意自脚底爬出,蠕动向人的后背,密密麻麻带起一阵酥意。
  除了早已退到远处的三人。
  孟姝侧目盯着躲在她身后的柳鹤眠:“等会若打起来,你记得自己躲好。”
  还要打架
  柳鹤眠愣住,不安地眨眼,有些担心:“你们打得过它吗?”
  孟姝瞥了身侧的青年一眼,哪怕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可不难看出他一向淡定的神色。
  本应紧张的氛围被柳鹤眠这冷不丁一问所削弱,孟姝没好气笑道:“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扶光吗?”
  恶鬼是棘手,但也别忘了,一物降一物。
  鬼王都在这,岂还有输的道理
  影鬼身后垂下一道阴影,像极了一只只诡异伸出的枯手,正扭曲地从地面爬出,耳遭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伴随着人们耳膜的阵阵刺痛,那声音像是无端诉说的低语,又像是从地府深处传来的呜咽。
  影鬼看向面前的男人,欣赏着利爪刺破他血肉带来的快感,见他恐惧面目中,因疼痛带着狰狞,不由得低低桀笑。
  “救朕……”
  宁宣帝被眼前的鬼气逼得险些喘不过气,肩膀的血肉绽开,他感受到那双似手非手的利爪在他血肉中搅动,滴滴血迹从他袍角流出,于地上晕开陀罗珠花。
  他的双手扑腾着,想要迫切地抓住什么,可慌乱一瞥,发现身边人早已远离。
  殿柱后,沈从辛阴着脸站在后头,见他瞧来,不屑地撇过脸。
  倒是沈褚礼。
  他是离他最近的,彼时却因影鬼强大的鬼力被阻隔在外,正着急地看向他。
  一时间,宁宣帝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太子最关心他。
  力气随着鲜血流逝,宁宣帝的脸色逐渐苍白,挣扎的身体渐渐平静,无神地望向眼前的影鬼。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破开鬼气,利芒准确无误地袭向了中间的影鬼。
  为了躲避,影鬼不得已只能放开宁宣帝,带着鲜血的利爪抽开,血色于空中碎裂,它像被惹怒,正气急败坏地看向那道金光袭来的方向。
  青年的道袍在空中翻飞,他侧身掠过,躲过影鬼朝他击来的黑烟。
  殿中人神色各异地看向身如残影的道袍青年,眼中惊讶间带着疑惑。
  沈褚礼亦看着他。
  那张脸分明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沈褚礼从一开始便已认出,那是扶光。
  为了不让其余人起疑心,扶光不动声色地捏诀起阵,用法术将其余人的五感关闭,届时无论他们眼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会看见。
  外头的雨瞬间静下,殿中细弱的烛火摇曳着,火色掠过青年素蓝袍衣,他隐去易容术,那双幽深寒凉*的眸子静静地看向影鬼。
  鬼怪天生敏感,是人与否它们一眼便能看出。
  它盯着眼前的青年,有些疑惑地蹙眉,随即有些了然地舒展僵硬的四肢,桀桀一笑:“原来是神族人。”
  它望过来:“为何要拦我!”
  若不是这该死的神族人碍事,它早就将宁宣帝杀了。
  闻言,扶光冷嗤一笑,侧目看向地下五感被关闭的宁宣帝,他愣住不动,风声带过他的衣袍,只余未尽的鲜血滴落。
  “他是该死,”扶光笑:“但不应由你来杀。”
  “影鬼,你不过是死灵怨气幻化而生,虽有死者生前的情绪,但你终究不是她们。”
  影鬼歪头瞧着他,低低笑了。
  再一抬头,周身鬼气忽地更为凌厉,红光裹挟着黑气,朝扶光袭来:“愚蠢的神族人,你知道的太多了!”
  两道身影瞬间交织在一起,灵力迸发的强大威压冲击着四周,若不是扶光提前设下了阵法,这皇宫怕是早被捣碎。
  柳鹤眠躲在孟姝身后,害怕却又好奇地探出头。
  “天啊孟妹妹,我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他愣住:“那可是鬼啊,我居然见到鬼了。”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扶光还跟影鬼打起来了。
  “等等,”他忽地抬头,“我刚刚没听错吧,影鬼说扶光是神族难不成,他是神!”
  他激动地攥着孟姝的衣摆,扯得本就质量不太好的道袍皱起,上头泛着丝屑,仿佛再一用力便能扯出洞来。
  孟姝无奈地抽回衣摆,朝柳鹤眠“嘘”了一声,出声道:“这是秘密,柳鹤眠,现在你是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了。”
  年轻人猛地抬眸,清澈的黑眸里闪着真挚的光,一丝暖流自他心里淌过,他倏然有些茫然。
  孟姝和扶光,这是真的将他当作朋友了
  被人认可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他不自在地揪着衣摆,垂眸避开孟姝的目光,苦涩一笑。
  孟姝没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异样,她正蹙着眉,有些担忧看向扶光。
  青年的银白长戟从袖中飞出,灵气四溢间,神芒缠绕,凌厉疾飞的长戟宛若银龙,掠着残影刺向影鬼。
  强大的神力破开戾气,蛟月猛地刺入黑烟中,影鬼身形霎时顿住,仰天长啸,一声痛嚎凄厉而出。
  它红着眼,愤怒地瞪着扶光,似有不甘:“你为何要帮这些愚蠢的凡人!”
  “他们自私贪心,为了欲念无所不用其极,我杀他们,那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扶光冷笑:“他们贪心,那你呢”
  恶鬼是由怨念集成,不同于先前的李念晚和庄文周,眼前的影鬼生来带恶,这些年随着它力量的不断强大,它所幻化的分身越来越多,就好比那日在京城里看到的那样。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影鬼早已屠杀了不少无辜的人,如今,它却还认为自己是对的。
  法灯的光晕攀上供桌,扶光衣诀翻飞,他伸出手,光芒萦绕间,掌中赫然浮现一尊七寸灵塔。
  那灵塔通体似用万年玄冰雕成,却又浑身散发着神秘青芒,九重飞檐错落间,塔身八面镂刻着的金纹在冥雾中明灭,鬼气交杂间,又有梵文神意。
  随着塔顶悬着的青铃晃动,无风自漾开的声波竟在虚空中凝成朵朵棠花,灵气所到之处,那影鬼周身的鬼气便吸去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