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他后颈处极为光滑,没有什么红痣之类的东西。
  他撂下铜镜,拇指与食指相交,按在风池穴捏出一根银针,面容随即跟着发生变化,这影门的易容术便是用银针刺穴可以随时完成。
  比用那种人皮面具要好很多。
  “主人。”
  侍女双膝跪地,陡然间快速扭动骨骼,一阵关节响动的声音,女子柔软身体瞬间变成了一副高大颀长的身姿。
  少年转过身来。
  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虔诚的望向她。
  她熟悉的脸庞,隐藏在这少年的风姿之下,一如初见,朱颜不改半分。
  “我们已经远离了尘嚣。”墨惊雪声音泛着喜悦。
  “或许吧。”
  沈青拂淡淡回答。
  人死灯灭,身死魂消,执念也就一同了断干净了。
  有什么能比人还活着更重要的呢。
  反正活着总比死了好。
  “还有二十三日。”她这样说。
  “不,不会的。”
  墨惊雪仍在欣喜之中,“历代帝后丧仪都是停灵七日,诵经百日,守孝一年,如今,定是已经葬入皇陵了。”
  皇后丧礼,举国哀痛。
  皇帝既然这样爱重她,必会为她极尽哀荣,挑选最好的皇陵,只待与她生死同衾。
  可惜,他不知道,那只是一具掩人耳目的傀儡。
  终归是要下葬的,下葬之后,就不会有任何痕迹了。
  “他不会下葬的。”沈青拂淡淡道。
  “怎么可能呢?”墨惊雪微怔,跪着一步一步挪动到她跟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祁极重丧仪,死者为大,总要入土为安。
  他是大祁的皇帝,他的皇后死了,他更要为她好生安葬,不是吗?
  沈青拂不置可否。
  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凝视他。
  “我能给你的,只是这剩下的二十三天,仅此而已。”
  墨惊雪沉默了很久。
  他仰起头,突然说了一句,“那我们打个赌吧。”
  一旁的容时挖了挖鼻孔,啧啧两声,“还赌呢,你还有什么赌资吗,再说了,你又赌不赢,废那劲干嘛。”
  是啊。
  他早已输了。
  墨惊雪低垂着头,他当然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比起这宫外的绝对自由,她更想要的是绝对的权力。
  他有一丝的期望,也许皇帝已将那具傀儡下葬,
  也许,她总是这样赢,也会有算错一子的时候,也许,也许……
  “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他最后闷声说道。
  沈青拂看了看他,难得坦诚的说了一声,“谢谢。”
  墨惊雪眼底泛起层层涟漪,他心头一暖,人生不过数万天,他能独占她这生命里完整的二十三日,便也足以。
  ……
  栖霞山。
  秋时已有层林尽染,枫叶像火红的朝霞,伴随着山间云雾,无比壮观。
  据闻先帝爷在时,曾想专门去一趟栖霞山,就是为了欣赏这漫山枫林,可惜终不能如愿,最终也只是让人作画,将自己画入栖霞美景之中,留于宫中画馆。
  栖霞山广负盛名,不少文人墨客争相前往。
  但又因为险峻山路望而却步。
  所以来这个地方的,大约只是不畏险阻的江湖豪客。
  一对年轻侠侣结伴出游。
  少女似乎是头一次离开门派,见什么都新奇,拉着旁边的男侠客,偏要走上险峰去看枫林。
  “走啊,大师兄!”
  男侠客显然没那么大的胆量,身形妖娆的倒在地上,屁股一撅,搅着手帕垂泣,“小师妹,我恐高症犯了,要服药的~”
  少女无语,嘴角抽了抽。
  正当其时,一阵长风呼啸而过,只见一名女子怀抱着少年,腾空掠过,几步踏在石壁之上,借力落于对面山崖。
  围观的两人,“……”
  这么一气呵成这样好吗。
  “师兄,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先回门派吧,江湖之中能人众多,多我们两个也不多,少我们两个也不少。”
  “言之有理,咱们撤!”
  栖霞山上。
  果然只有极险处才有别具一格的美景。
  枫林掩映处,还有很多极为稀有的花草,秋季便该早无清荷,岂料竟有一处温泉,泉水淅淅流淌,莲叶绿如青玉,莲花也是极白,晶莹剔透的花瓣,泛着一些五彩斑斓的光。
  枫叶落于泉水之上,恰是这池莲花的养料。
  红枫徐徐飘落,掩映着莲叶,白莲,还有这一汪清澈泉水。
  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沈青拂侧坐在清泉池边,俯下身,柔软的手触及水面,一层波纹漾开,池中还有锦鲤来亲吻她的手指。
  难怪以往宫中会有人往枫叶上题诗,
  这栖霞山的枫叶竟这样宽大,足够写上好几行诗句。
  墨惊雪在一旁安静看着她。
  他不曾打扰她半分,他知道,这个时候,是她在陪伴他,是他在需要她,而并非……她也好似玉面观音那样,恩赐凡人一日欢愉而已。
  距离初见到如今已有数年。
  她的模样,分毫未改。
  似乎时间匆匆,白驹过隙,带走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思念。
  那年他被江湖正道追杀,对方集结数派势力,人多势众,他落于下风,受了伤,躲藏于靖侯府中,正被侯府嫡女所救。
  虽然是她救了他,可她看起来,却很惧怕他。
  尽管他说过会还报,她好像依然不信任他。
  后来,她落水了。
  他将她救起,正是这个时候,她来了。
  沈青拂淡淡看他一眼,平静道,“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她不是她。
  墨惊雪突然来了兴致。
  世间玄之又玄之事也有耳闻,竟有让他遇到的一天,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藏匿于靖侯府安静养伤。
  伤好痊愈后,他本想离开。
  那日,她侧躺在锦榻上,半合着眼,一身轻纱如雾遮掩,天气很热,她拿着扇子微晃,不小心露出半个肩头来,她好似被他扰了清梦,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凤眸,眼底湿漉漉的,嗔怒的瞪他一眼。
  “我都困死了,你要走就走啊,少来吵我。”她翻过身子接着睡觉,声音也是娇气得很,不乏微愠。
  墨惊雪知道,他已在劫难逃。
  于是,他没有走。
  后来的某天,圣旨传到了侯府,原是当朝皇帝怜悯她对太子一番痴心,相思成疾,特赐为侧妃嫁入东宫。
  也是这一日,她对他说,“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先不管赌什么,只说输赢结果,无论我们谁赢了,都是对方一辈子的主人,输家则要一辈子听之任之,不得反悔,如何。”
  “我答应你。”
  他们来到高塔之上。
  她一身红色绣合欢花纹长裙,好像嫁衣一样,红得像火。
  “你既然出身影门,自然轻功甚好,我们就比轻功吧,如此,我也算不得占了你的便宜。”
  她这样说。
  他也只觉得有趣,她又不会武功,哪里来的轻功。
  “那你岂不是输定了。”
  “先落地者输。”
  “好。”
  他才脱口而出这个好字,却见,
  她在高台之上径直一跃而下。
  红衣翩飞,直直的往下坠去。
  墨惊雪只剩下震惊,他也来不及震惊,快速运起轻功飞落下去,仅剩最后一层高塔的位置,他将她平稳的接抱住。
  沈青拂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脚下。
  露出了笑容,“行了,我赢了。”
  她跟着从他怀里跳下来,眼里只有慧黠,神闲气定。
  “你竟不怕死。”墨惊雪心都在颤。
  “赌博嘛,不是赌生,就是赌死。”
  她淡淡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听命于我,不得有违。不过,你要是想反悔,也还来得及。”
  “我不反悔。”
  他对她心动的一刹那,她说,她要嫁给太子,而他,也只能称她为一辈子的主人。
  恁时到如今。
  她坐在枫林景色之中,漫天红枫,恰似与当年那身穿红衣立于高塔之上的人影重叠,彼时,天色已晚。
  月亮出来了。
  墨惊雪看了眼月色,嘴角勾起一丝笑。
  还剩二十二天。
  ……
  皇宫。
  南巡御舟已用极快的速度返回京都。
  也用了十日时间。
  圣意难测,皇后早已薨逝,圣上竟叫不得外传,谁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众妃与百官当日都已知悉,没一个人敢进言。
  从即日起,开始罢朝。
  璇玑宫。
  正值初秋,天气还未到乍寒,温度算不得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