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家里的保姆在地上捡到的,本来要当成垃圾扔了,但我猜到是你的,就让她留了下来。”她说着,从自己贴身的小提包里拈出样东西,两根手指捏着的正好是棠棠发夹上掉的那个银杏装饰,银亮的指甲盖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是在城隍庙前的地摊上买的吧,让我猜猜这多少钱,一毛五?两毛?不过也是,你们乡下姑娘能有这个戴,也算体面了。”
  她说着,指尖一松,那银杏装饰“啪嗒”掉进了棠棠的汤碗里,带着油星子的汤渍溅到了棠棠的手背上。
  陆友馨嘟了嘟嘴,“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呢!”
  棠棠抬头时,正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她把手上的汤渍擦掉了,没看那个被泡进汤碗的银杏装饰,正色道,“陆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过你,你家里条件应该不怎么样吧,家在农村的山沟沟里,父亲是个公社的小干部,母亲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混进首都大学,怕是祖坟都冒青烟了吧?”
  陆友馨往前探了探身,香水味混着优越感扑面而来,“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眼珠子总往高处瞟,巴不得攀上什么有权利的人,好给自己捞点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可惜啊,我爷爷早就退休了,你就算把他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也是捞不着半点好处的。”
  陆友馨眨了眨眼睛,“我是我家的主人,我不欢迎你哟,我家的门槛,不是你这种踩着泥点子进来的人能迈的,往后别再往我家跑,省得保姆扫地时,还得特意拾掇你带进来的土渣子,脏了我家的地,可就不好了。”
  “你知道吗?你的身上有股子山沟里的土腥气,就算是洗上十回八回,那股土腥气也是洗不掉的。”
  陆友馨说着话,突然瞥见棠棠手腕上戴着块上海牌的浅紫色表盘的手表,镶嵌着几粒碎钻,看着秀气典雅,漂亮极了,陆友馨想到某种可能,眼眸浮现一抹晦色,她用力咬着嘴唇,克制心里的嫉妒。
  这样好的手表,以苏新棠的条件买不起,那就只能是别人送她的。
  送她手表的人,不出意料,就是周舒年。
  凭什么、凭什么一切好的东西都是她苏新棠的?她陆友馨就只能做她脚步的绊脚石?!她偏不,她偏要把这一切都牢牢攥在手里,不管是优渥的生活条件,优越体面的家世,众人羡慕的目光,长辈的赞许,这所有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她通通都要攥在手里,谁也别想抢走!
  一个从山沟沟里钻出来的土疙瘩,凭什么来抢这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陆友馨刻意挤出来的甜甜的嗓音落在耳边,像是一根根银针往她耳里扎,棠棠垂眸看着浑浊的汤碗里泡着的那枚银杏装饰,怔愣了好一会。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去看陆老爷子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她抬眼时,声音颤了颤,“你误会了,我去看陆爷爷,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我爹娘虽然都是普通人,但我们活得堂堂正正,我被首都大学录取,也不是混进来的,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考进来的。”
  棠棠站起身,“你们家的门槛高不高,我不在乎,我跟人交往,也不是看门槛高低。”
  她没再看陆友馨的脸色,端起空碗往洗碗池走。
  她把银杏的小装饰从汤碗里掏出来,拧开水龙头,凉水哗哗冲过,把那上面的油星子冲得干干净净。
  棠棠长呼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些腌臜话她没必要听。
  ……
  陆友馨从食堂出来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落了下来,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拿起手提包挡在头顶就朝外跑去。
  忙着避雨,她也没注意脚下的障碍,被那树枝一绊,差点就要朝着地面摔去,幸好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部,让她不至于狼狈摔倒。
  一张男人的脸映入了她的视线,司钧祥脸上布满了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吧?”
  陆友馨认得这个人,是76级被首都大学招收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在研发小组里,因为年级高被安排当了组长,今年二十八岁,外边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怎么都掩盖不了骨子里那股油腻的土气,她看着他搂住自己的手臂,嫌恶地拧了拧眉头。
  她娇哼了一声,“还不松手?!”
  “哦哦,不好意思。”司钧祥不舍地松开了手。
  他今年六月份就要毕业了,作为“社来社去”的工农兵学员,他不出意料会分回老家去,但见过了首都的繁华,谁还想回到贫穷落后的黄土高原去?
  司钧祥想要争取一个留校任教的机会,所以他才争取进了阮教授的研发小组,但阮教授一直对他不咸不淡的,他本来以为留校没指望了,但陆友馨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新的转机。
  他可听说了,这个大小姐的爷爷退休前是省级领导,虽然退休了,但过去的人脉肯定还是有的,她爸爸是部队军官,妈妈是首都大学教授,真正的天之骄女,他要是傍上了她的大腿,还愁不能留校任教吗?
  陆友馨跺了跺脚,嫌弃地撇了撇嘴角,她本来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司钧祥,但眼眸一转,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好主意。
  ……
  研发小组实验室,棠棠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把一摞清洗干净的实验器皿给整理进收纳箱里,“学长,你让我洗的器皿都洗干净了。”
  司钧祥翘着二郎腿椅子上坐着,专心致志地磨着指甲,看起来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棠棠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学长,实验器皿洗干净了。”
  “学长。”
  司钧祥看起来像是刚听到她的话,他吹了吹磨出来的指甲屑,随便指了个角落,“哦,放那吧。”
  “这里还有一箱,你顺便一起洗干净了吧。”
  棠棠看着收纳箱里的瓶瓶罐罐,上边还沾着残留的液体,最底下压着的几个试管更不像话,内壁黏着圈发灰的黏液,这一堆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洗干净,她忍下翻脸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询问道,“学长,平时用来做实验的烧杯、试管、量筒、容量瓶、移液管,不该用完了就当时清洗干净吗?为什么会堆积了这么多没清洗的器皿呢?”
  “上次开会你不在,实验室规矩改了,以后每天都得安排专人清洗这些实验器皿和器具,对了,上次研究小组开会,你专业课程冲突了没来,下周日,研发小组要去接溪村采风,你记得回去后提前准备一下。”司钧祥说完后,又重新拿起指甲锉开始磨指甲,锉刀划过指甲盖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棠棠看着磨指甲的司钧祥,深呼吸一口气,她端起收纳箱的器皿,站在水槽边开始清洗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棠棠本来就是下课后匆匆过来的,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她按了按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酸麻的肩膀,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拿起一支脏污的试管开始清洗起来。
  “学长,都洗完了。”
  “都洗完了?”司钧祥看了眼收纳箱里的器皿,终于停下磨指甲的动作,他从抽屉拿出两页纸来,“这是入党申请书,你帮我写两份吧,记得别错字,规范整洁。”
  棠棠看着白纸扉页上的“入党申请书”五个字,她推回了桌子上,“学长,这我帮不了你,这不是我的分内之事。”
  “你什么意思?让你写两份申请书怎么了?组长的吩咐难道不是你组员的分内之事?!”
  司钧祥“啪”的一声把纸给拍到桌上,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桌子拍裂开,“苏新棠,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让你帮个忙是瞧得起你!写份申请书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天上摘月亮,还是说,你觉得帮组长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委屈你这个高考进来的“高材生”了?”
  最后几个字司钧祥咬得格外重,他当初靠着没日没夜地挣工分,抢着干最苦最累的活才获得了公社推荐的名额,被招收进了首都大学,结果咔的一下恢复高考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含金量大打折扣了,这让他怎么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别给脸不要脸,要么现在就写,要么……你明天就不用来实验室了。”司钧祥往椅背上一靠,重新跷起二郎腿,只是这次没再碰指甲锉,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棠棠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再抬眼时,她的神色平静,“学长,我想你误会了,我进研发小组,招我进来的人是阮教授,所以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这入党申请书,我也不会帮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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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暴雨被困山里◎
  接溪村位于首都郊区,背靠惘山,山上种着一圈又一圈的松柏,去年春天,由村党委牵头在山脚下开辟了一片专门种植茉莉花的基地,已近五月,山风里带了暖意,新抽的绿枝蹭蹭往上冒。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研发小组有人借了照相机,几个女生在石墩上站在,不断摆换各种姿势,棠棠在给她们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