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于亚红忍不住唾了一口,“看那宋小军的面相像个老实人,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跟寡妇给闹得不清不楚的,栓福说得对,赶明儿个我就去把这婚给退了!”
  “这件事也算是长个教训,下回再给瓦妮找对象,我一定得把眼睛给擦亮了,绝不能再遇到像这次一样骗婚的。”老宋家骗婚的事也让于亚红心有余悸,幸好在结婚前给发现了那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要是结婚了,那这辈子可就真是对着锅灶台抹眼泪,有苦说不出了
  瓦妮把切好的西瓜给端到桌上,“娘,我不想结婚了,您以后别为我的婚事操心了。”
  于亚红一怔,拧紧了两条尖细的眉毛,忍不住尖声问道,“啥?啥意思?不想结婚是啥意思?”
  “其实就算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没暴露出来,我也打算找爹娘商量退婚的,我不喜欢宋小军,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嫁到别人家去。”
  “可你是个姑娘家,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啊,等再过两年,你年纪上来了,到时候就不好找婆家了。”
  瓦妮拿了一块西瓜在旁边坐下,西瓜瓤是粉色的,在井水里泡了一个下午,吃起来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她咬了一口西瓜,垂眸道,“娘,我知道您最心疼我,不然也不会在三个哥哥都还没结婚,就先操心我的婚事,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我有手有脚,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没必要嫁到别人家靠依附他人生活。”
  “你一个姑娘家不嫁人,老了谁给你送终?”
  瓦妮很有耐心地说道,“我只是现在不想嫁人,又没说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栓福开口打断了她娘,“娘,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您觉得这门婚事是咱们老苏家占了便宜,但如果不是棠棠和觉胜撞破了那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那瓦妮嫁过去,可就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了。”
  “我知道您是心疼瓦妮,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但有些事,咱们不能不承认,已经没办法再用旧时代的方式去思考,瓦妮向来有主见,有些事,兴许让她自己做主,她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瓦妮感激地看着大哥,当初她要读高中,也是大哥栓福站出来第一个支持她。
  大哥永远是这个家里她最可靠的人。
  一阵风刮过,外边的清凉湿润的空气灌了进来,驱散了屋里的沉闷。
  苏老二面前抽下的烟灰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层,“瓦妮的事,以后就让她自己做主吧。”
  于亚红重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臂,“行吧,经此一事,我也想通了,你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年纪大了,也没见识,瓦妮你……以后想什么时候嫁人,想嫁什么人,想不想嫁人,我都不管了!”
  “娘,真的吗?”瓦妮眨了眨眼睛。
  “真的,我赶明儿就把他老宋家的财礼给退回去。”想到那老宋家人的嘴脸,于亚红忍不住唾了一口,“我呸,谁稀罕什么双倍财礼!”
  63
  第63章
  ◎懦弱的青年(修)◎
  夏立兰做好了晚饭,看向在脚地闷头抽旱烟的宋大柱,叹了口气,“他爹,不然我还是再去叫一趟吧。”
  昨天父子俩吵完架后,宋小军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一整天都水米未进了。
  “他不吃,就饿着!我看他能犟多久!”宋大柱的旱烟管重重地敲在桌角上,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有本事就为了那个破烂货去死,我宋大柱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屋里连煤油灯都没点,宋小军瘫在炕角,后脑勺抵着结满蛛网的墙缝,悄无声息的,被宋大柱打了巴掌的脸肿得半边高,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起伏,也许会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宋小军是家中独子,加上身子弱,所以从小到大,受到的管束也更多些,宋家是典型的严父严母组合,小时候,夏天天热的时候,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都整日整日泡在河里,捉鱼捞虾,只有他被严格勒令不许靠近河边半步。
  连吃多少饭都是定量的,他的饭碗永远比别人浅三寸,他娘夏立兰总用一个豁口的竹筒量米,筒身刻着三道横杠——他的那碗永远对准中间那道,比他爹宋大柱的少半截,比他娘夏立兰的多两指宽。
  他十几岁开始抽条长身体,饭量激增,每天饿得头晕眼花,但他爹娘就是不愿意给他多吃一口饭,家里不是没粮食,每次他想再盛饭,他爹把搪瓷缸往桌上一蹾,睨他一眼,“七分饱才养人!”
  他娘用烧火棍敲他的手背,“精米细面撑五脏,你那弱身子受不住!”
  宋大柱和夏立兰的严格控制,造成了他懦弱、没主见的性格,村里的同龄伙伴都觉得他是个无能的窝囊废,不愿意跟他来往。
  就这样他熬到了初中毕业,被他爹安排在了队里当会计,他照样还是吃不饱,每次他只要稍微有一点小事做得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便会朝他的身上投来那种深刻的失望的眼神,然后就长久的沉默,叹气,他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抬头说话,家里压抑的氛围快要把他逼疯了。
  农忙时节,宋小军也得跟着一块出山劳动,有一次,他被安排到梯田播种,正好就碰上了带着孩子在劳动的柳寡妇,在梯田上播种得弯腰用锄头刨了坑,再单膝跪地撒种,这活干起来相当吃力,每亩地需要重复弯腰上千次,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她一个女人,天气热,那孩子又在土坳扯着嗓子哇哇大哭,鼻涕眼泪一大把,一边是没干完的农活,一边是哇哇大哭的儿子,柳寡妇急得直掉眼泪,宋小军正好路过,就帮了她一把,把那剩下的地给种完了。
  宋小军的举手之劳,对于柳寡妇来说就是天降甘霖,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瘦高青年,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早就习惯了“克夫”、“丧门星”、“破烂货”的名声,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宋小军撞上柳寡妇湿润的眼眸时,一股震颤蔓延至四肢百骸,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成年人。
  他急忙避开柳寡妇的目光,目光落在旁边孩子的身上,“天这么热,怎么不把孩子放在家里?”
  “家里没人,娃娃还小,我不放心。”柳寡妇的公婆年纪已经很大了,跟着小叔子一家生活,帮不上她的忙,娘家人也嫌她晦气,早就跟她断了来往。
  “这几天农活量太大了,你一个人又带着孩子实在是为难。”宋小军看向这对母子的目光中带着同情。
  柳寡妇本来以为宋小军随手帮一把,没想到第二天,宋小军干完了自己那边的农活,又过来帮着她干完了剩下的农活。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这天,眼瞅着乌云压顶,暴雨马上就要降下来了,柳寡妇刚把晒干的衣服收进屋子里,就发现毛蛋儿趴在炕上呕吐不止,柳寡妇感觉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她就丢了手里的衣服冲上前去,“毛蛋儿,怎么了?你额头怎么这么烫?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毛蛋儿脸色发白,“呕,娘,我难受……”
  “上医院!娘这就带你上医院。”柳寡妇把孩子背到自己背上,临出门前,她拉开抽屉,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带上了。
  还没走到村口,轰隆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背上的儿子浑身发烫,雨水和眼泪糊了柳寡妇一脸。
  “啪”的没注意,柳寡妇被暴雨刮下来的树枝绊倒,毛蛋儿也从她的背上摔下来,摔疼了哇哇大哭起来。
  毛蛋儿的哭声混着雷声,把雨幕砸得七零八落。
  这几乎是柳寡妇最崩溃的时刻。
  “柳大嫂?你没事吧?快起来!”宋小军正好从外边回来,看见这情形,急忙丢掉肩上的锄头,泥水溅上裤腿也顾不上,蹲下身把孩子给抱了起来,孩子滚烫的额头贴在他锁骨上,烧得像块烙铁。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褂子裹住孩子,又去拽柳寡妇,“公社医院离咱们榆槐村十多里地,你和孩子到前边的破庙等我,我回去取自行车,送你们去医院!”
  出于好心,宋小军用自行车送着这对可怜的母子上了医院,帮着办理了住院手续,交了费用。
  孩子是急性肠胃炎,送医院送得及时,吃了胃药,又打过针之后,再休息几天就能好了。
  宋小军交完医药费回到病房,就听见毛蛋儿指着他叫,“爹爹、爹爹!”
  这可怜的孩子不满一岁亲爹就病逝了,脑海里关于亲爹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宋小军又帮柳寡妇种地又送他们来医院,毛蛋儿就把宋小军给当成了爹。
  柳寡妇慌忙捂住孩子的嘴,斥责道,“毛蛋儿,不许乱叫!”
  这段时间宋小军的热心帮助,也给柳寡妇早已麻木的内心世界带来了一些刺激。
  但她也明白,她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可能的机会,别说她嫁过人,生了孩子死了男人,就算没嫁人,她也配不上家境优渥的宋小军。
  宋小军在她湿润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佝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