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喻娟芳听到动静醒来,“你吃过饭了吗?”
  “没呢。”苏会民把背上军绿色的斜挎包解下来。
  “厨房里留了晚饭,不过早就冷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苏会民按住起身的妻子,“我自己热就行了,你继续睡吧。”
  “我来吧,我手脚麻利点,你也能早点吃上口热乎饭。”
  苏会民听到喻娟芳这样说,就不再拦着她了,喻娟芳披了件衫子,太阳落山之后,吹的风凉森森的,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狗叫。
  喻娟芳给他留了三个黑馍馍和一碗土豆菜,锅里还剩下一点水,她在上边支起一个蒸架,把馍馍搭在土豆菜上边,上汽之后饭菜很快就热乎了。
  苏会民本来已经饿过了点,但现在闻着饭香,感觉饥饿感又强烈的涌了上来,他抓起一个馍馍咬了口,但因为一天没怎么喝水了嗓子干得冒烟,差点给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慢点!”喻娟芳皱眉拍了下他手背,给他倒了碗水。
  苏会民“咕噜”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水,才感觉缓过来不少。
  “等过两天我上供销社给你买点饼干,你揣在兜里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吃一口,饿久了对胃不好。”
  昏黄的烛光下,苏会民吃着饭,喻娟芳用针把灯芯给拨亮些,平日里吵吵嚷嚷的,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待着的时候了。
  “唉。”苏会民叹了口气。
  “好端端叹什么气?”
  “最近的文件下来了,从今年开始,大学就停止招生了,普通人家的子弟,没办法再通过高考进入大学了。”
  喻娟芳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什么高考大学对她这个农村妇女来说太遥远了,“那总不能那学校就一直不办学不招人吧?没了高考,说不定还有其他途径能进入大学呢?”
  对喻娟芳来说,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那不一样!咳咳咳……”苏会民一时太过激动,没嚼碎的馍馍碎粒呛入气管,他剧烈的咳嗽了好一阵,才满脸涨红的开口道,“那不一样!高考是我国现如今最平等的教育选拔方式,高考的废除不仅意味着高校招生的停止,还意味着教育制度的崩坏!”
  说到这里,苏会民神情有些悲戚,高考制度的废止无疑是给这群努力读书的农村子弟的未来关上了一堵严实的大门。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开启这扇门?
  这个答案也许是……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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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苏燕娣的算计◎
  棠棠今年七岁,在榆槐村小学上二年级,原本跟她一块值日的同学临时拉肚子,她便只能一个人打扫教室,倒完垃圾回到教室里的时候,人都已经走光了,她匆匆忙忙把别在袖子上值日的红袖章给解下来,将桌面的课本塞回书包里。
  虽然现在小学不重视学习,一天正儿八经上课的时候不多,但她每天还是把课本给带回家,趁着睡前的时间把白天上的课再复习一遍。
  天白茫茫的一片,山涧里吹来的风凉森森的,感觉能吹进骨头里,棠棠裹了裹身上的杏粉色棉袄,加快了脚步,纳闷已经三月份怎么还这么冷。
  村子里挂满了各种红条幅的标语,往日里和谐可亲的村民都低着头行色匆匆,棠棠路过村口,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听着大喇叭里激昂的话语,高声谈论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什么“破四旧”、“走资”,人群中有几个戴着红色袖章的人,神色严肃的指挥着,红色的纸张在寒风中哗哗作响。
  棠棠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感觉像是有什么变化,但具体她也说不清。
  “棠棠,棠棠——”苏觉胜气喘吁吁的追赶上来,“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刚在后面叫你老半天……”
  “觉胜哥哥,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兄妹俩朝家里走去,正巧碰到一队民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往村口的方向走。
  “你咋不走了?”苏觉胜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呢?”
  棠棠打了个喷嚏,“咋都三月了,还没半点开春的迹象?”
  “你没说我还没感觉,怎么感觉今年冬天好像特别长……”苏觉胜抬头,正好看到灰茫茫的天空有几只乌鸦飞过。
  “是啊,今年的冬天感觉特别长。”
  兄妹俩回了家,背着箩筐上山了,他们放学早,打完猪草捡了两捆柴回来才六点钟,这个时候家里的大人也收工了,开始收拾着做晚饭,又帮忙烧火,喂鸡喂猪,进进出出,一直到晚上七点钟,大伙才在堂屋坐下准备吃晚饭。
  照例是水煮土豆,菜里没有几滴油,调味就是抓了把盐撒进去,一碟韭菜花酱咸菜,还有用玉米杂粮面蒸的窝窝头,棠棠吃了小半碗土豆,又吃了一个窝头,才回屋看书去了。
  苏觉生已经升到了公社念初中,红旗公社中学有条件能住宿,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在大灶上交钱吃饭,周六周日才能回来,除了苏觉生,老苏家的铁蛋、栓福、草根和虎娃都在公社上初中,如果个个都住宿,这样一来家里的负担就太重了。
  朱老太便发了话,要想继续读初中就只能走读,苏觉生便只能走路去上学了,早上天不亮匆匆吃一点早饭就出门了,卷起来的包袱里带一顿中午的午饭,晚上再回家里来。
  苏会民有一辆自行车,但几个侄子都在走读,加上他也经常要到县里去开会,也不好把自行车给苏觉生。
  苏觉生走读上学太累了,早早就歇下了,苏觉孝在油灯下复习今天的功课,他成绩是三房兄妹几个里面最好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至于苏觉胜在玩着一把小木刀,棠棠已经写完了作业在预习明天的课文,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苏觉孝。
  晚上八点半,喻娟芳就进来催促几个孩子睡觉了。
  喻娟芳看棠棠还没动作,“棠棠,睡觉了。”
  “这就睡了。”她加快了速度,把最后一段课文看完,把课本收进花布书包里。
  苏会民回来的时候,几个孩子都睡下了,他从挎包里搜出一份报纸,今天的报纸还没来得及看。
  喻娟芳把几个孩子脱得乱糟糟的鞋子收拾齐整,就听见苏会民开口道。
  “今天批判会上我见着个人,是以前在县中学教书的陈校长,没想到他也被拉上台批判了。”
  喻娟芳眉头拧起,“好端端批判他做什么?”
  “说是他的思想有问题,教的东西不符合现在的要求,但我听着那些批判的话就感觉像是无中生有,他是个有学问,负责任的老师,一心扑在教学上,怎么就成了罪人了?”
  喻娟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会民,只得叹了口气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这个动荡的1966年的初春,一种不安的情绪,如同寒冷的风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笼罩在这小小的榆槐村,同时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
  苏燕娣最近日子不太好过。
  婆婆张老太最近扭了脚,每天就知道使唤她端屎端尿,一到半夜就叫苏燕娣伺候起夜,弄得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人都生生累瘦了两斤。
  苏燕娣刚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回到家,就听见张老太隔着门在那里叫唤,“老大媳妇,我要去茅房,进来扶我去茅房!”
  “知道了!”苏燕娣“哐”的一声将衣服丢在一旁,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死老太婆,天天事忒多!”
  张老太是一点力气都不愿意出,上茅房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压在苏燕娣身上,手还拽着她的头发,把她头皮拉扯得生疼。
  好不容易上完了茅房,张老太又催促苏燕娣去做饭,“多往菜里搁点油水!”
  苏燕娣蹲在灶膛前烧火,感觉感觉脑袋隐隐作痛,她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也太遭罪了。”
  得想个办法,这罪不能她来遭!
  只是男人和三个儿子白日里都要上工,她也舍不得让他们遭这个罪,谁来伺候张老太合适呢?
  苏燕娣想到了被苏会民领回家的三丫,怎么说那张老太也是她奶奶,叫这个死丫头回来伺候她奶奶也不算过分吧。
  想到这,苏燕娣来了精神,她迅速生火做了午饭,端给张老太吃了之后,翻箱倒柜摸出两块过年时买的糖,黏糊糊的糖纸粘在手上,她撇了撇嘴角,要不是想让那个死丫头回来伺候张老太,这两颗糖她都不乐意给三丫吃。
  放学后,苏觉胜还要跟几个男生在球场玩弹珠,棠棠就不等他先回家了,她背着书包从榆槐村小学出来,嘴里还哼着老师今天教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苏燕娣尖着嗓子开口,“三丫,还记得娘不?”
  棠棠被吓了一跳,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苏燕娣是典型的喝凉水都发胖的身材,一个人抵得过两人宽,皮肤黑,加上五官淡,脸上的横肉挤得眼睛都看不见,看着凶神恶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