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嫁给我大哥! 第3节
  僧人为我抱来棉被、端来清粥、烧来热水沐浴,甚至破戒寻肉。
  可惜我已经不惧寒热,味觉也近乎消失。
  从此,触冰水如沁泉,碰沸水如浅温;尝菜味如嚼蜡,吃肉味似舔铁锈。
  七天后,血煞初成,我脱离了生命危险。
  好歹是江湖门派,不是修仙宗门,我并未变成什么狰狞魔物,外表与常人无异。
  但爹爹说,其实只成了一半,还有一半——书太厚了他记不住。
  这一半已经够了:我成了百毒难侵之身,不必再贪心另一半。
  至于另一半是什么,我虽好奇,却不再追问。
  (四)
  爹爹说,仇人不会放弃血晶煞。若知道我们活着,定会一直找,所以要假装我们都死了。
  他在悬崖边布置逃生软藤阵,我不疼时便帮他搭手。
  我们始终未搞懂灭门仇人究竟是谁。
  爹爹恨自己常年隐居山陵,猜不出对方门派。但无妨,一个身高九尺,另一个被我伤了瘸了,还有一个形如鸟人。
  这般特征,总会知道。
  这些日子,我因梦魇变得惝恍,问爹爹:会不会是晋江商盟的管老三干的?听你们常提起他。
  他轻抚我头,让我别乱说话,管氏一族一有风吹草动,便进行整改,正得发邪,是不敢对血晶煞动歪心思的。它家的书是正道之光,当年正是受其教化,他才决议劝爷爷不再种植那些花草……
  是啊,连话本中有些词汇都只能‘口口’替代的管理员们,又怎敢肖想血晶煞呢?
  爹爹又怀疑林伯伯是内鬼。
  但他总不肯信,各种说服自己:不是、不会、不应该……
  可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好像唯有林伯伯,知道血晶煞在无相陵了。
  连爷爷都以为血晶煞被父亲毁去了。
  父亲越想越挫败,一直骂自己是只憨斑鸠。
  还告诫我:“以后莫要轻信任何人——除了爹爹永远爱你。”
  只有爹爹会永远爱我,却是我生命中拥有爹爹的最后几天。
  夜枭在天上盘旋,黑衣人如期而至。我们早已做好准备,却不想众僧尚未晨起。
  曾为我熬过热粥的小沙弥死得突然,笑着安慰我:
  “人世不过一座铁牢笼,所谓安乐皆是幻相。”
  “他们身中五毒心,被贪嗔痴慢疑蒙蔽,甘为欲望奴隶。”
  “你别哭,今日只当我抽身出泥壳,去到十方世界的蓬岛扫花——行善之人,来世自会相见。”
  爹爹为护我再度拼杀。他武艺不算绝顶,没有大侠以一敌百的内力,唯有一手暗器出神入化,能伏击二三敌人。
  我望着庙顶殿眉,名曰“慈航寺”,此刻只被砸得剩半角断檐牙,佛像残身立。
  可惜慈航不可渡我命;
  万卷妙法不可渡我命。
  真正渡我的,是母亲、父亲,我家满门仆人的血肉,与善良众僧的肉身而已。
  父亲拼至最后一丝力气,带我退到早已布好机关的崖边。他说“跳崖”,自己却没跳——
  他将我推了下去。
  即便早知有软藤阵,被那双只会轻抚我头的手重重一推的感觉,还是很残忍。
  父亲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
  “能杀一个是一个。婳儿,我要去寻你母亲了。你是我们拼尽全力保住的命,要好好活着……”
  也不知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怎么能一下子念出这么多字,还不带口音。
  我大喊“别留我一个人”,字却吐不清楚,唯有身子不断下坠。
  父亲为我所设假障机关,软藤绵延,三十丈一段。只要我每段都抓住,便不会粉身碎骨。
  我会一点林家教的轻功,更是不难。
  (五)
  重山万里,悬崖千丈,不及恶人之心陡峭。
  我在崖底流浪,从西南往东北,从寒冬走到春日。
  身中血晶煞这蛊毒,芒草割破的伤口愈合极快。凭无相陵习得的养花、识草、驯兽之术,我得以在密林生存。
  密林里总是下雨,百虫啾唧。
  起初我采食山果菌菇,却难抵饥饿,偶尔误食毒菌,也不过高热一晚便自愈。
  父亲擅暗器,摘花飞叶皆可伤人,我略学皮毛,靠这点微弱的偷袭术捕猎果腹。
  但见胎生的鹿兔牛羊被杀时,总有求生眼神……总让我想起家中跪地哀告的仆人。
  那些恶人不肯放过他们。
  于是我放过它们。
  我在谷底怕极、恨极了鸟类。
  夜枭扑棱翅膀惊飞时,绿瞳映着崖底第三次满月。那双绿油油又圆溜溜的眼睛一但出现,我只觉又被监视。
  每次都让我恐惧战栗,从不例外。
  天气转暖,蛇虫鼠蚁活跃起来。
  这片地方应该就是父亲说的,毗邻无相陵的灵蛇虫谷。
  还好不像我看过的仙幻话本,没有比人还高的巨蛇成精。即便有,也不会比那些黑衣蒙面的人更坏了吧。
  记得某个山洞,白日看它干爽宜人,半夜醒来却发现我被群蛇包围。逃向深处,竟撞见满洞的蝎子、蜈蚣、蟾蜍、壁虎。
  我绝望蜷在角落,看月光将蝎群照成流动的墨玉,看虫蚁挖出腐土下埋着的森白指骨,看五种毒虫在颅骨眼眶里交缠产卵。
  这山洞跟是谁的养蛊老巢似的,密密麻麻。
  原本我做噩梦只是梦见灭门仇人——那嗔恨嗜血的大力士,那头戴兜帽的神秘人,那声音沙哑的敏感鸟人。
  进了这窝洞之后,我的噩梦增加了五种毒虫,无尽的毒虫。
  嘶嘶挲挲,令人毛骨悚然。我只好强迫自己适应:夜里不敢睡,便白日补觉。
  渐渐发现,蛇虫咬我时,伤口渗出的血珠竟能令它们退避三舍。或许它们害怕这血的味道?
  我流的血与从前不同:干涸后凝结成淡粉色晶簇,像极了母亲妆奁里的珊瑚簪。这,便是“血晶”吗?
  我怕它们,可我不得不面对他们。慢慢地,我强迫自己和蛇虫共存,将恐惧锻成刀刃。
  我实在太恨了。
  每一次将蛇剥皮抽筋的时候,我就想象在手刃仇人。每个动作,都练习了千遍万遍。
  倘若父亲那枚暗器与暴戾猛男的脑袋没有擦肩而过,射中了呢?
  倘若我奋力刺向神秘人的那把刀,刺中他心脏了呢?
  按父亲所说,自障崖山跳下,往东过蟒川、沼瘴林,便是药王谷与灵蛇虫谷的分界,出了分界,便有人烟。
  我还有爷爷姑姑,或许还在世。
  仇人或许留着父亲性命逼问秘术……万一父亲还活着,万一呢?
  我不断给自己希望。
  只要我活着,便有机会查明真相,找到他们,为我无相陵报仇。
  继续往前走。
  继续往前走。
  (六)
  我遇见一个癫婆。奇怪,她独居在这深山密林间。
  原本是一座小木屋,我以为没有人,推门与她相见时,我吓一跳,她吓一大跳。
  看她头发花白如六旬老奶,面容却如三十岁大姨,身手矫健。
  她养了只雪腓兽,我曾在父亲书房的图鉴中看过。
  这兽,形如貂,通体雪白,小如袖珍。嘴尖如狐,生有獠牙,利爪如猫,一划便是血口。
  此刻雪腓兽正叼着幼崽求抚摸,婆婆不懂其习性未理睬——这意味着主人不认可幼崽,母兽便要咬死它。
  我救下那只小的雪腓貂,用血养它,反正我血多。雪腓兽爪有毒,挠我时,我却毫无反应。
  婆婆见状大笑:“你定是无相陵的人咯!来,分你吃洋芋粑。”
  得知我身中血晶煞,硬留我在这里陪她,却又张狂诋毁我的亲人:
  “你以为你们白家是哪样好东西?你出克打听打听,无相陵灭门后,江湖人一定拍手称快,就像当初灵蛇虫谷老窝被端掉一样。”
  说话这么讨人厌,活该被端掉。
  ……
  不过,她说我的血晶煞还差一半,而她知道。
  原来古时有医、巫两派:医分十科,巫有祝由、禁术二科。
  “信巫不信医,爱治不治。”——药王孙阙与巫医闾公同出一门,却分道扬镳。
  药王悬壶济世,受天下敬仰。
  闾公癫狂一生,专研毒蛊。
  闾公曾以五毒习性之人的心血养莲花,萃取毒虫毒液成冰晶,加陨石化矿,炼就血晶煞蛊种。
  婆婆是黔州苗巫,是她以巫祝之方施下诅咒,蛊种无数,第一颗是婆婆以身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