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才短短几年,他是怎么积攒如此多的身家?
  莫非真像旁人所说,贪污受贿?
  “干净的。”晏方亭看破温澄的心思,打断道。
  “钱生钱是最简单的,我死后你可以拿这些傍身。”晏方亭随口就把死死生生挂在嘴边,一点儿没有忌讳。
  谈过这些,又道要给她找一两个师父,教授武艺。
  “晏方亭。”温澄觉出不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说:“你在交代后事?”
  晏方亭淡淡笑了声,“那倒没有,祸害遗千年,我还要和你纠缠到下辈子,怎么舍得死?”
  他轻描淡写道:“未来你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告诉我,缉事厂别的不多,人才种类还是足够的。在杭家,你终其一身只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在我身边不然,我可以帮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一个完整的人。
  而非谁的妻子、谁的儿媳,她可以凭借自己过完下半生。
  温澄怔在原地,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类似的话,方亭哥哥讲过。
  「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哭。」
  「为何非要得到你娘的青眼?你明明不善诗词、不喜诗词,为何非要迎合你娘?」
  “不用着急回我。”晏方亭把那一枚铜钱放回螺钿匣子。
  清脆的声音令温澄如梦初醒。她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望向晏方亭,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信他,或不信他?
  纠结与矛盾贯穿了这个下午,温澄做事时有点心不在焉。恍然回神,才发觉阿笤和江烨不知跑哪儿去了,身边的几个帮工竟是素未谋面的。
  温澄脑中闪过什么,不着痕迹地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大殿走去。那儿人多,万一发生什么,也好应对。
  “温娘子,劳烦你移步一下。”说话之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声音轻轻柔柔的,见温澄不为所动,女子从荷包里拿出一缕丝绦,笑着说:“我女工拙劣,耗费多日才打成这丝绦,还请温娘子帮我瞧瞧,有何改进之处?”
  温澄心中一震。
  那是她打的丝绦!
  绝不会认错!而且看这种磨损很特别,是被人收在荷包里没怎么拿出来用过,隔着丝绢造成的长期磨损。
  “正如你所想,温娘子,这缕丝绦的主人想见你。”女子笑容不变,意有所指地环顾周围,“温娘子身边的人估计很快就要回来,时辰不多了。”
  “他在哪儿?”温澄来不及多想,抓住了那缕丝绦,“是杭湛对不对?他在哪儿?”
  “随我来。”
  僻静处,树石嶙峋,藤蔓垂挂,蓊蓊郁郁,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温澄手心冒汗,口舌也变得干燥。先前还不觉得,甚至一度嫌阿笤、江烨跟着很麻烦,结果他们一不在身边,还真是少了很多安全感。
  温澄忽然止步不前,肃容看向女子,“你是杭湛的什么人?此前我并未见过你。”
  “温娘子随我来,见到杭公子你便知晓了。”
  “这里没有人走动,僻静好说话,再往前走就是客舍,最近几日住满了香客,怕是不方便。”温澄不觉得自己有和对方谈条件的本钱,但想借此试探对方态度,“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你把杭湛带来。”
  果不其然,女子脸色微变。
  多半是敌非友。温澄紧张地抿了抿唇,又看向女子手里握着的荷包。
  这是她与杭湛的信物,轻易不离身。如果杭湛安好,必然会想方设法亲自来见她,而非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既然你不同意我的法子,那恕我不能从命。”温澄转身就走。
  女子追了两步,突然道:“杭湛的性命掌握在你手里,当真就这样离开吗?”
  “你什么意思?杭湛怎么了?他根本不在灵感寺,是不是!”
  “一日夫妻百日恩,看来你心中还是挂念杭湛的。”主动权又到了女子手中,她一步一步朝温澄逼近,所图也和盘托出,“杀了晏方亭,你就能保住杭湛的性命。”
  温澄瞠目。
  女子笑而不语,领着温澄往前走,登上讲堂右侧的鼓楼。这是整座灵感寺里最高的建筑,一时间视野无比开阔,而温澄也顺着女子的指向,远远望见灵感寺外马车上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真是杭湛!
  这时,温澄手里被塞进一个小药包。
  “杭湛的性命与晏方亭的性命,孰轻孰重,温娘子心中应是有一杆秤。”
  女子的声音飘在耳侧,犹如高悬的铡刀,令人心惊胆战,“我只给你三日,第四日如果还未传出晏方亭的死讯,那么,我只能送杭湛最后一程了。”
  第15章
  ◎求你◎
  院子里次第传来杖责声,打破夜的宁静。廊下站了整整两排厂卫,腰挎钢刀,目睹江烨、阿笤受刑。
  “阿笤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那样打他?”温澄感到匪夷所思。
  晏方亭甚至有点悠闲,喝着闽地进贡的新茶,兰香味足,带一点甜润,看得出他很满意,并不吝啬于回答温澄的问题,“他们自知做错事,自行领罚。”
  “不可理喻!”
  不过是走开了一会儿,没有像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跟着她,就要领罚?
  温澄焦心地听着一声又一声杖击,简直现在就想掏出那包药粉,洒在晏方亭的茶水里。
  不,索性直接倒进他嘴里,早点一命呜呼的好!
  想到这里,温澄心口莫名发烫,那一纸包的药粉还没想好藏在哪里,只能贴身携带,如今恰好贴着她心口,隔着一层衣料,却像是熊熊烈焰在炙烤。
  杖责结束,武婢也终于松开桎梏,温澄再也等不及,提着药箱追到江烨阿笤的屋舍。
  许是上天都看不过去晏方亭的所作所为,乌云笼罩,风逐雨落,皮肤顷刻间裹上层层湿意。绣鞋踩在濡湿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这一声声恰好应和了温澄的心境,她懊恼地在门口徘徊。
  “是温姐姐吗?”阿笤稚嫩的声音响起,“快些进来,莫沾了湿气。”
  温澄愈加内疚,同样年龄的孩童只知道要糖吃,阿笤却被她连累受了责罚。
  进门一看,却是傻了眼。
  江烨趴在床上翻阅话本,一手还不忘拿瓜子嗑,阿笤则宛如小狗,半蜷着身子趴在椅子上,看样子是在逗弄桌上摆着的纸青蛙。
  “啪。”
  纸青蛙跳到温澄面前。
  “帮我捡一下,温姐姐。”
  “你们……不疼吗?”温澄步子放轻了些,尤其是见到他们背上的血痕之后,“怎的还如此轻松。”
  “疼,但也习惯了啊。”阿笤接过纸青蛙,拆开又折叠。再次按压青蛙时,青蛙果不其然按照他设想的路径蹦跳,阿笤满意地咧了咧嘴。
  江烨从床头矮脚柜里拿出干果,请温澄品尝。注意到她提的药箱,连忙道:“督主给过我们伤药了。”
  “你们督主惯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温澄毫不客气地评价。
  提起晏方亭时,她脸色冷了几分,致使江烨、阿笤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江烨才斟酌着开口:“属下不敢擅自评价督主和您之间的事,但是督主对待我们,绝不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跟督主上过战场,军中纪律严明,缉事厂的规矩也因此延续下来,错了就要罚,不然不能服众。”
  “战场?”
  “对啊,我们大周早就有宦官监军的先例。”江烨可以说是晏方亭的绝对拥趸,见温澄在此,索性同她讲起旧事,当然,言语间稍显夸张,在他口中晏方亭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阿笤也听得入了迷,牵动了伤口也不在意,龇牙咧嘴跑到床上支起耳朵继续听。
  “要我说,朝堂上那些大人们的主意打错了,成天想着离间圣上和督主。”江烨哼了声,“说句不恭敬的话,圣上、督主相遇的那年,是他们二人最落魄的时候,一个被夺了太子封号软禁东宫,一个戴罪入京受刑为宦。但偏就让他们杀出一条通天血路,扭转了局势。”
  温澄想,可能是立场不同罢,江烨追随晏方亭,自然会为晏方亭说话。
  可是再往下听——
  胡将军遭伏击,全军覆没,胡将军战死,晏方亭张敕字黄旗,以振士气;晏方亭率军,亲斩千余级;晏方亭领兵,祭葬阵亡将士……
  扑面而来的是黄沙、血雨,耳畔贯穿的是呼号、呐喊,就连作为听众的温澄都深受感染,何况是亲历战事的江烨等人?
  心口更烫了。
  温澄恍惚着走出屋舍,抬起眼帘。
  ——往西走是膳房,她只需端上一碗甜汤,投入药粉,哄晏方亭喝下,前后花费不到两刻钟,杭湛就能活命。
  ——往东走是卧房,回到晏方亭身边,佯装无事发生,把事情拖到最后一日,无力回转,相当于送杭湛去死。
  杭湛,杭湛……
  白日的匆匆一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分明是和他阿娘回长洲了,怎么会被人捉了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挨了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