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其中有很大的误会。”温澄轻声开口,眉间愁绪甚浓。
  原本不该这样的。好不容易与杭湛相见,又没有公婆在旁干扰,是引荐给方亭哥哥的好机会,现在却弄得针锋相对。
  “阿湛,你听我说。”温澄深知自己夫婿的品性,只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激动,“方亭哥哥待我很好,我与他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是再清白也没有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挂念我,但是至少也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啊,怎的一言不合就去敲登闻鼓呢?”
  杭湛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然在此时他愈加显得像个疯子,反倒遂了晏方亭的意。
  这厢,晏方亭对于杭湛投射过来的眼刀恍若未闻。他冷眸凝视着温澄与杭湛相扶的胳膊,语气不咸不淡地补充:“晏某恶名在外,这些年来受到的指责、冤枉数不胜数,倒是可以充耳不闻,可是温澄不一样,她是女子,又是良家子,不该被扯进这些是非之中。”
  杭湛俊颜涨得通红,纯属是气的,“你不必这样绵里藏针,既然小澄说有误会,我愿意信她,一直以来她把你当做兄长,也请你摆出兄长的态度来,不要与她拉拉扯扯!”
  闻得此话,率先感到诧异的是温澄,她难堪地瞧了一眼晏方亭。
  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无逾越,怎么落在杭湛眼中算是拉拉扯扯呢。
  “阿湛,我想你是气糊涂了——”
  “不要打断我。”杭湛继续朝着晏方亭,愤然启唇:“我不知道爹娘同你说了什么,但我才是小澄的丈夫,她的去留我说了算,现在我要带小澄走,相信你没有意见吧?”
  晏方亭唇角牵起一抹嘲弄,“我请人把你带到温澄面前,是念在她思念你,而你似乎脑子不灵光,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枫桥书院蒋尤俭,是你在京期间的师长,意图借你的手泼我脏水,而他美美隐在人后,此事可曾说错?”
  “满口胡沁!”杭湛想也不想就痛骂道。
  “反正在你嘴里,什么坏事都是别人做,呵,我算是弄懂你们这些奸臣阉贼的逻辑了。”杭湛不欲与之废话,“我只问你,我要带小澄走,你放是不放?”
  晏方亭道:“从头到尾你都没问温澄的意愿,也不知道你今日来发作这么一通,究竟是为了她,还是…只为了自己泄愤?”
  言毕,晏方亭的视线落在温澄脸上。如他所预料,她早已失了血色,咬着唇看似要哭了。
  杭湛有一瞬间的恍然,赶紧回头搂住温澄,却被她轻轻挥开。
  “小澄?你怎么了?”
  “我觉得你好陌生。阿湛,为何你听不进我的话?方亭哥哥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他已经被很多人误解,我们作为他的家人,难道要站到他的对立面去吗?”
  “谁要同他做一家人!”
  杭湛冲口而出的话语,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温澄别过脸去暗自垂泪。
  “小澄,你可还记得贾家舅公?那样友善随和的一个人,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东厂,被残忍断肢,就那么孤零零死在乱葬岗!舅公才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不说为舅公伸张正义,那也应该和东厂,以及这个东厂督主划清界限才是!”
  温澄难以置信地转身盯着杭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状告方亭哥哥强抢民女是假,而贾大人欺侮民女是真!我看他是罪有应得!”
  “不,小澄,你是不是听晏方亭说了什么,这人嘴里能有句真话么?舅公怎会欺侮民女?”
  温澄愣愣听着,任由泪水滑落,“我明白了,你的亲友永远都是好的,不会出错的,你宁肯信他们也不信我。”
  “这怎么演变成你的亲友我的亲友之争了?小澄,哎,你去哪儿?”
  杭湛见温澄跑走,拔足要追,却被身挎腰刀的护卫拦住。
  晏方亭扯出一声冷笑,事情如他所想,进展顺利,只是没料到杭湛如此之蠢,都不用费他多少唇舌,自己就能让温澄厌弃。
  “滚吧。”
  【作者有话说】
  荀子的话是引用
  第10章
  ◎有我在,担心离不了?◎
  温澄连裙裾都顾不上提,只管蒙头向前奔去。奈何这晏宅大虽大,终是有尽头的。
  晏方亭出声时,温澄跌坐在墙角,才哭完的脸上犹挂着泪痕。
  “对不起。”她说着,别过脸拭泪,只是这泪由不得她控制,一开口便觉鼻酸。
  “对不起什么?”
  晏方亭很有耐心地蹲下,递去一方干净锦帕。
  “刚才听你说,阿湛被人利用来针对你,方亭哥哥,确有其事吗?”温澄的声音里带有哽咽,显得含混不清,脸上神情却是尤为真挚的。
  见他颔首,温澄的泪掉得更厉害,“要紧吗?对不起,方亭哥哥,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我代阿湛向你道歉,他绝对不是有心的。”
  “就为了这?你与他已经不是夫妻,他的所作所为你浑然不知,替他道什么歉?”晏方亭长睫掩下,声线很平。若温澄此刻保持着头脑清醒,怕是很容易听出其中的不快。
  “怎么不是夫妻呢,我问过阿湛了,那封放妻书不是他写的,既是伪造,那肯定失去效力。”
  晏方亭望着温澄认真的神情,淡声:“他的亲爹亲娘都要卖你了,你还纠结放妻书是谁写的?”
  “当然有必要弄清楚,我嫁的是杭湛这个人,又不是嫁给他爹娘。”
  晏方亭轻笑一声,随手拂去她裙角的尘土,“穿得像块漂亮糕点,实则芯子是头倔驴。”
  温澄没有听清,偏着脑袋看他。
  晏方亭道:“我是说,方才你二人争执的情形我看在眼里,不过是寥寥几句口舌之争,竟大动肝火。你坦诚告诉我,成婚四年间,杭湛可曾仗着夫婿身份,对你动粗?”
  温澄一惊,把头摇得都快晃出残影。
  不过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方亭哥哥担心她受欺负才有此一问。
  思及此,温澄有些惭愧,方亭哥哥如此关照她,她却无以为报,甚至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朝廷党争她不懂,但最起码的众口铄金她是知道的。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陪你去登闻鼓院澄清谣言。”温澄顿了顿,“或者是京兆府,我这个‘苦主’现身,应该可以管用吧?”
  晏方亭眸中微讶,片刻后才抬起手摸了摸温澄后脑,“不用。放心,奚大人是个嘴严的,此事并未张扬,于你名声无碍。”
  说到这里,晏方亭以兄长的口吻,状似无意道:“杭湛年轻气盛,做事不经头脑,险些拖累于你。观他言行,稚气未脱,时常存着天真念头……同这样的人过日子,怕是很累。”
  温澄怔然出神,脑海中浮现的是她与杭湛所经历的点点滴滴。甜蜜的、酸涩的,却从无这般烦闷忧愁。
  “先前我们几乎从未争吵,任师母还不信,说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任师母和蒋先生年轻时就常常不对付,还差点因此错过对方。现在想来,争吵也可看出对方真实脾性,暴露缺点。
  刚才阿湛虽然气人,但我觉得没那么糟,他不知道贾大人曾轻薄于我,才会那样为贾大人辩白,毕竟我一开始也被贾大人呈现出来的友善所蒙蔽。方亭哥哥,我想等我和阿湛各自冷静一下,再同他好好说这事,你放心,他对你有偏见我也会好好说他的。”
  说着说着,温澄止住了泪意,晏方亭眸光却一点一点变冷,“我看你是没哭够。”
  “嗯?”
  “你的意思是,要同杭湛重归于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回长洲照常过日子。”
  温澄听出晏方亭话中的不满,她抿了抿唇,手上也紧张地攥牢锦帕,好半天才慢腾腾吐出一句:“不行吗?”
  晏方亭冷硬道:“理由。”
  温澄低着头:“和离…并不是一个能轻易做出的决定。”
  “有我在,还担心离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方亭哥哥,不是说和离费劲。我和阿湛成婚四年,琴瑟和谐,你不知道,府里的老太太也就是阿湛的祖母,对我也很好,成婚以来我一直未能有孕,老太太也从不怪罪,还替我在公婆面前说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我和阿湛之间是有缘分的,我们之间的争执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若轻易和离,岂非辜负老太太的一片好心…以及天赐的缘分?”
  晏方亭精准地提炼,“你心中对杭湛仍有情意。”
  “……嗯。”温澄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将那方锦帕叠了又叠,心思百转千回,想和方亭哥哥细说,却又有点赧然。
  不见他说话,温澄这才抬眼看过去。
  树荫下,光影胧明。梢上横着几枝烂漫的花,风轻轻拂,便有花瓣落在晏方亭肩头,色浮金粟,香落尘外,将他整个人衬出一片暖色,让人无端想起词人口中的“无顿许多香处,只消三两枝儿”。
  只可惜,如此胜景之下,他的脸色不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