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檀郎 第5节
  甚至怕他认不出来,还特意穿了寿宴那日的衣裳。他嫌恶地扫了一眼她身上的银紫罗衫,“这次回去,又准备编排什么风花雪月的谣言?”
  畹君这才反应过来,时璲还当她是那位谢四小姐呢!虽被误会她是有心偶遇,可总好过让她还钱。
  她悬着的心骤然落地,从容道:“时二爷误会了,我并不是跟着你过来的。”
  说罢,不欲与他过多纠缠,迈步绕开他往门口走。
  时璲没动,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挡在畹君面前。他的指尖不知何时拈了枚甲盖大的珍珠,在日头下流光莹润,熠熠生辉。
  畹君一眼认出那是她丢失的那枚珍珠,心中一喜,伸手要去拿。
  他却一转手腕,令畹君抓了个空。
  她眼睁睁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珠子跌到青石地板上。一只玄色云纹皮靴踏了上去,足尖一碾,似是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在她心头裂开了。
  那颗支配了她半个月喜悲的珍珠,如今四分五裂地融进了地上的青苔里,碎末的光华像针芒一样刺痛了她的眼。
  畹君气得浑身发抖,失声道:“你干什么!你凭什么毁掉我的东西?”
  时璲漠然道:“在我这里事不过双。第一回 的香囊还给你了,你还要故技重施,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畹君怄得要命,没好气道:“我不是故意把珠子落到你面前的,也没有偷听你说话!水榭那次是我回头去寻珠子,怕你多想才躲起来的。我来慈育堂也不是为了偶遇你!”
  时璲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你大老远来这里做慈善?”
  畹君一噎,顿时偃旗息鼓,生怕把身份说破了时璲要她还钱。
  偏这时杨妈凑了上来,急急忙忙解释道:“时大人,这是谢姑娘,每个月的望日过来给孩子们开义塾的。”
  畹君忙拉住杨妈道:“妈妈别说了。”
  时璲见那管事妈妈口口声声,似与畹君极熟稔,心中却颇不以为然,自顾冷笑道:“你们谢家倒是惯会搅弄舆论,邀买名声,我算是见识到了!”
  畹君知道他对谢四姑娘印象极差,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当下也不搭茬,只低着头要往门口出去。
  “站住。”时璲又道,“干什么去?”
  “回家去,不碍您时二爷的眼,行么?”
  /:.
  时璲冷着脸看她:“你出来带了几个护卫?”
  畹君真烦他多管闲事!
  她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我自己出来的,没带护卫。”
  “胡闹!”他一声断喝,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回过眼神去望他,只见时璲面沉如水,朝身后的官兵喊了一声:“李清、周茂!”
  两个穿绯红戎装的兵士小跑过来。
  他下巴一抬,吩咐道:“你们两个护送谢姑娘回文昌巷谢府。”
  畹君一个头两个大,把她送回谢知府家怎生得了?
  她故意出言相激:“时二爷不是很讨厌我么?你亲自派人护送我归家,岂不是更坐实了市井上飞短流长。”
  时璲闻言拧起长眉,连眼神都不愿再给她,却仍不为所动,沉声道:“这里不是你们谢家的后花园,那群匪徒穷凶极恶,见人就杀,可不管你什么身份。没带护卫就敢出来,那是找死!”
  畹君听他说得可怕,心中不免生惧。又见时璲神色严肃,知道这护卫无论如何是推脱不得的了。
  只是总不能叫这两人跟她坐王五的驴车回去吧?
  她只好借故折回屋里,央了陈妈借慈育堂的马车送她回去。
  畹君平时待人周到热情,还经常送些卖不出去的绣品给慈育堂。她既开口,陈妈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当下便让车夫套起马车送她回去。
  那两个兵卫骑着马,一左一右地跟在马车两边护送她回城。
  畹君在车厢里捧着那顶帷帽细看,心中隐隐地抽疼。面纱被划断了,重新补上费工夫不说,还要花几十文钱去买纱。
  再一想到那颗珍珠,她更是气得想吐血。
  那么大一颗珍珠,市价至少值五两银子,够给佩兰拣两个月的药了,怎么偏偏让时璲拾了去,还毫不留情地踩成了齑粉!
  畹君心里恨恨骂了他一回,又掀开车窗的纱帘,朝外头的兵卫道:“官爷,城外不安宁,二位送我进城便回去复命吧,以免阻碍了你们的公务。”
  那兵士骑在马上,目不斜视道:“时大人吩咐了要将姑娘送到文昌巷谢府,这就是我们的公务。”
  怎么时璲的手下脾气跟他一样又臭又硬?
  畹君深吸了一口气,还欲游说,忽然另一边的兵士道:“停车。”
  马车依言停下。
  那人又道:“周茂你过来看看。”
  她这头的兵士便下了马走过去。
  畹君一时好奇,掀开一半纱帘往外瞧。
  此处是个不甚繁密的小树林,路边有条浅沟,沟里翻着一辆板车,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衣裳上洇着深红的印渍。
  那两个兵士走过去,拿剑鞘在横躺的人堆里拨拉着,一面分析道:“身上的财物全被拿走了,都是一刀毙命,看来是遇上流窜的匪徒了。”
  车厢里的畹君看清那沟中尸首的脸,险些惊叫出声。
  那不是王五的驴车吗?
  他们这是遭了劫匪?
  畹君惊得头皮发麻,手脚生凉,看着外头那横陈的尸首,切身感受到了匪徒的穷凶极恶。
  算算时辰,倘若没被时璲打岔,她就已经坐上了王五的车,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就是她了!
  她心头正后怕着,忽然车厢外的车夫仰面栽进来,磕出“咚”地一声闷响,把畹君吓了一跳。
  她定睛望去,见那车夫还睁着眼,胸口处却插着一支羽箭,鲜血不停地喷涌出来。
  她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惊声尖叫起来。
  “不好,有埋伏!”
  那两个兵士反应过来,忙撤身回护。
  那叫周茂的兵士把车夫的尸首拖了出去,对畹君道:“谢姑娘,你在车厢里躲好,不要出来。”
  她一颗心剧烈地跳着,整个人缩到角落里。
  外头已经响起兵戈相接之声,皮肉绽开的闷响、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畹君紧紧闭着眼睛,不敢想象外头是怎样的地狱景象。
  本以为今天遇上时璲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真正的劫数在这里等她。
  那两个兵卫能抵挡那些匪徒吗?她该不会要命丧于此吧?母亲和妹妹还在等她回家呢!
  忽然外头马儿嘶鸣了一声,车厢随之一震,紧接着有人窜进车厢将她扯了下去。刚一落地,那马就拉着车狂奔了出去。
  畹君惊惶地张开眼,见是那个名叫周茂的兵士,他浑身浸透了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匪徒的。
  “马惊了,车厢待不了,姑娘快去寻棵树躲着。”
  周茂话音未落,忽然将她往边上重重一推。
  畹君摔得头昏眼花,回过神时看到周茂已替她挡下了一刀,刀刃直直地贯穿了他的后心。
  那行凶的匪徒已被另一个兵士斩于刀下。
  那叫李清的兵士紧锁着眉查看了周茂的伤势,就算没有后心那一刀,他也已失血过多,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李清沉痛地叹了口气,又看向畹君:“谢姑娘没事吧?”
  畹君呆滞地摇摇头。
  那林子里躺着五六个穿黑衣的匪徒尸首,土壤吸饱了血,泛着稠润的红光。
  李清转身,拖着个奄奄一息的匪徒过来。
  那匪徒手脚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口中不断地哀嚎道:“我说,我都说,只求说完了官爷给我个痛快!”
  李清不语,只是用剑鞘狠狠击向他的伤腿。
  那人立时惨叫出声,急急道:“我们一百多个兄弟流窜到这里,没个瓦片遮头,当家的打算今夜去占了清溪村北坡的慈育堂做营寨,派我们去打先锋,没想到路上就遇到了你们……”
  李清不等他说完,干脆利落地抽刀抹了那人的脖子,鲜血瞬间迸射出去。
  畹君猝不及防见到这血腥一幕,心跳差点停摆。她平时连云娘杀鸡都不敢看,若非有求生意念支撑着,只怕要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李清走到她面前,凝眉道:“谢姑娘,你听到了,那些匪徒今夜要攻袭慈育堂,我得回去跟时大人报信,咱们得回一趟慈育堂。”
  畹君心中暗忖:慈育堂已经被盯上了,那些匪徒人多势众,时璲只带了不到十个官兵,根本无从抵挡,肯定会选择弃车保帅,带着他的人撤离。可这样一来,慈育堂的几十名妇孺就要惨遭屠戮了。
  她牙齿还在打着颤,却一把拉住李清,摇摇头道:“不成。从这里回到慈育堂要大半个时辰,等你回去报完信,天也快黑了。到时匪徒围上来,敌众我寡,势必伤亡惨重。”
  “那怎么办?”李清拧起眉心。
  畹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立刻回城请援军。”
  “可时大人他们怎么办?”李清迟疑了。
  畹君心一横,道:“我回去报信。”
  “你?”李清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她。
  她的眼眶鼻尖还红红的一片,凌乱低垂的发丝更添几许弱质纤纤之感,实在难以相信她能一个人回去报信。
  畹君有自己的思量。
  那李清也受了伤,就算跟他同行,路上再遇到匪徒也只有个“死”字。倒不如兵分两路,给慈育堂几十条人命争取更多的生机。
  “事急从权,要快。”
  畹君一面说道,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走到马儿旁边。她只骑过驴,不会骑马,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李清。
  李清会意,托着她上了马,告诉她要如何夹紧马腹、抓紧辔绳:“这马自己能认路,你只管坐好,别跌下去就行。”
  畹君几乎是趴伏在马背上,自觉还没坐稳,李清已经抽出一柄匕首插在马臀上。
  那马儿吃痛,利箭一般飞驰出去。
  畹君心跳狂飙,忙死死牵紧辔绳,风刮擦着发丝打在脸上,如丝弦扫勒般地生疼。
  快点,再快点。她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