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怀锦就这么闯入了他的生活。像一束过于明亮的光,突然照透他循规蹈矩的生活。
  何怀锦会在本该昏昏欲睡的午休,带舒诚“逃”去郊外的河堤看野花。也会在下晚自习后,带他半夜翻进关了门的游乐园。
  会常常像绚烂烟花一样突然出现,笑着给他一杯咖啡或奶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舒诚平静灰色的人生,从未体验过的肆意与自由。
  ……
  舒诚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和何怀锦并不合适。
  像何怀锦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太典型了——年轻、自由、热烈、恣意,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雨。
  这种人爱一个人时轰轰烈烈,离开时却也会翻脸无情。和这种人在一起一定会受伤。
  但明知如此,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清醒着沉沦。
  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何怀锦的笑容太纯粹,让他总忍不住想要宠着、纵着。又或许是他那时候实在太迷茫和寂寞了,无比想要抓住些什么。
  与何怀锦在一起,波折其实不少。
  除了何家的激烈反对,何怀锦本人也多少有些贪玩,幼稚。但最大的隐患,是他其实是个直男。
  何怀锦喝醉了会靠在他肩头嘟囔:"我以前都交女朋友的……"。舒诚的心会沉下去,然后温柔地继续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说梦话的孩子。
  是直男的话,就更不可能有结果了。
  即使是热恋期,何怀锦的手机相册里也没有删除跟前女友们的合照,偶尔在路上看到美女店员时,也会习惯性笑眯眯家多聊上几句。
  舒诚知道,何怀锦对他,最多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总有一天要回到样本的世界。
  可人这种东西,又总是擅长自我欺骗。
  渐渐的,他开始习惯了何怀锦对着他撒娇,习惯了大少爷的粘人精行为。为何怀锦记得他的生日和纪念日而真心感动。
  他开始自我洗脑,何怀锦只是还小,才会有点不定性。
  但万一,他等到他长大的一天呢。
  也许,他再努努力,付出更多的爱和真心。万一他就是那个幸运的例外呢?
  但果然,他终究不是那个幸运。
  ……
  舒诚刚分手时,非常痛苦。
  他本以为一切不会那么难熬,毕竟他早就做好过何怀锦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心理准备。
  可当人真的走了,还胆怯得都不敢跟他当面说清楚。只是发了一条语焉不详的短信,就结束了一切……
  舒诚照常去上班、讲课。
  只是开始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床单上还留着何怀锦常用的古龙水味,他没办法待在那间屋子里,只能一夜夜蜷在客厅沙发,被凌晨四点的鸟鸣惊醒。
  也没胃口。冰箱里的牛奶过期了,面包长出斑点,他站在厨房里,想不起上一次正经吃饭是什么时候。
  勉强逼着自己塞了点东西,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周五的一节数学课上,他甚至突然开始看不懂自己的板书。明明是熟悉的数字、公式,却又一瞬间像是崩塌一样陌生。
  而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他更是突然心悸,被几个同事架着才没跪下去。校医量完血压直叹气:"低血糖加轻度贫血,舒老师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可他没办法。
  办公室、校门口……这座小县城到处都是回忆的影子,他受不了。
  他只想逃。
  辞职信已经写好,舒诚甚至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会发了一封短信给简蝉雨。
  何怀锦是个胆小鬼,发完分手短信之后还不等他回复就把他拉黑。舒诚想,表哥八成也已经把他拉黑了。
  他自嘲地、自虐地打字,等着那红色的感叹号。
  结果信息成功发送过去了。
  二十分钟后,他在县医院门口见到了简蝉雨。
  第7章
  何怀锦的表哥简蝉雨长得非常帅。
  这点舒诚也长眼睛了, 当然看得到。
  这些年同性圈子很乱,大家追捧的类型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好在舒诚的审美就是“正常人类”的审美——
  正常人眼里的帅哥,也是他眼里的帅哥。
  简蝉雨长得确实非常帅, 但舒诚看他一度就是只“表哥”, 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他就是那种爱一个人时就护短且滤镜满满,满心满眼就只有他的类型。
  在舒诚眼里, 一度简蝉雨是帅则帅矣毫无灵魂,而何怀锦却是天下第一阳光帅气可爱。
  当然了, 他自己是比谁都比不上的那一个。
  他实在普通,乏善可陈。
  这点舒诚很有自知之明。他样貌和挣钱能力都不突出, 配不上何怀锦, 因此只能在性格和家务方面多下功夫。既然没有亮点, 至少要让人和他相处舒服吧。
  舒诚真的很感谢, 简蝉雨肯再见他一次。
  这次见面, 也颠覆了他对简蝉雨的固有认知。
  原来简蝉雨也是个大活人。
  不再是那一个总是处事妥当、笑容官方礼貌, 让人猜不透琢磨不清,因此实在不敢亲近,只能跟他相敬如宾的“表哥”……
  那天在县医院门口,舒诚第一次看到他暴躁,看到他强势, 看他清楚的表达直白的观点。
  他被他握住消瘦的手腕不由分说扯到咖啡店里。
  简蝉雨一改这一整年的绅士风度,就连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椅腿都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舒老师,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简蝉雨专门找了个二楼没有人的包间,抬手招来服务生就点了一堆东西。
  提拉米苏、肉桂卷、热巧克力。都是舒诚以前爱吃的。舒诚指节攥得发白, 局促不安说不出话。
  "这家分量不大, 你必须吃掉。多补充点糖分。"简蝉雨不由分说, 再度握住他嶙峋难看的手腕,语气像在训不听话的小孩。
  ……
  但舒诚真的吃不下。
  他已经连着很久吃什么就吐什么,对着一桌喜欢的美食也没胃口。
  他是在简蝉雨漂亮眼睛一动不动的紧盯威逼之下,才勉强不得不低头抿了一口热巧克力。
  毕竟,难得简蝉雨还把他当朋友,他不想朋友失望。
  温热的巧克力奶在舌尖化开,不太甜,但是醇香。
  他愣了一下。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打在身上,让人恍惚。
  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何怀锦离开那么多天了,他也没有哭,却在这一刻鼻腔酸涩。
  他僵硬坐在那,一动不动。
  简蝉雨抽了张纸巾给他,笑笑:“舒老师,心情不好就哭出来吧。没必要忍着,可以哭完再吃。”
  舒诚没接,下意识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哭的,他也不过是意料中地被放弃了而已。
  他二十八岁了,哪有人这把年纪分个手还经受不住。可下一秒,他却突然整个人弯下腰去,额头抵在桌沿,肩膀狠狠发抖。
  他连啜泣都无比克制。
  却无法阻止无尽的水汽不断泛上眼眶。明明用尽力努力咬牙忍住,胸腔的憋闷和酸楚却只越发剧烈。
  他听到简蝉雨叹了口气。
  温暖的手指蹭上后颈,顺下去摸一摸他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抚摸小猫一般。
  他说:“舒老师,哭出来也不要紧的。忍多了会生病。”
  下一秒,他突然被捞了起来,整个人落入温暖的怀抱。
  ……
  简蝉雨的手臂箍得很紧,让人喘不过气,舒诚僵住,有一瞬下意识想挣开,却被摁回去。
  那一刻,就像是在黑暗深渊无尽下坠,却突然有人接住了他。温暖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某种默许的信号。
  一切情绪疯狂反扑,他突然就再也压抑不住。
  强忍的哽咽终于冲破喉咙,他抓着简蝉雨的衣服大哭,像个迷路的小孩。
  “他怎么、他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两年的感情,就扔下一句“对不起”,还拒收一切回复。”
  “人怎么能这样?”
  尽管,他其实也知道不太可能有结果。尽管,他其实也没有心存太多奢望。可那好歹也是他整整精心呵护两年的东西,何怀锦如能这么轻易就弃如敝履。
  那为什么又要不负责任一次次信誓旦旦,要他相信他?
  他终于在简蝉雨怀里嚎啕大哭,咖啡店清雅的背景音模糊成遥远的杂音。
  良久,只有简蝉雨的手掌还暖暖覆在他后背上,胸膛的温度透过毛衣传来,像是无声的支撑。舒诚太窒息了,把脸埋进简蝉雨的肩窝,任由自己崩溃。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
  "哭好了没?"简蝉雨问他,手指插进他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再哭,巧克力要凉了。"
  舒诚已经虚脱,半梦半醒。
  闻言终于回神,才发现自己眼泪糊对方一身。可还来不及慌乱,湿漉漉模糊的视线里竟全是简蝉雨那张俊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