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要是问我的感受,我只能说,大部分的工作内容我都不喜欢,这是实话。每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工作都会提前有个设想,我也一样。我当初设想的是每天威风凛凛地指控犯罪,可真穿上了这身制服,我才发现,我只是个端菜的,把公安做好的菜端给法院就好,而且每天除了端菜还得吹拉弹唱,只能从各种各样的调研、竞赛活动里挤出时间来办案子,案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指标,我不愿意,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是检察院,又不是文工团。”
  “可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规矩就是这样的,哪怕没有写在刑事诉讼法里。上边要求你把形式上的花活做好,那你就得听话。在这行摸爬滚打久了就能发现,真正的敌人不是犯罪,而是那种……温水煮青蛙似的妥协。”
  有些起风了,徐蔚然护着领口,沉默不语,应泊脱下外套帮她披上:“我只能说……先想想自己要什么吧。人各有命,有人想通过晋升满足权力欲,有人只想领死工资混日子,不能说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虽然我经常开玩笑说想去法警队,但法警就很好做吗?做咱们这行的,不论体制内体制外,热爱、责任心和成就感一样都不能少,纯粹的理想主义很难坚持下去,人没办法一直骗自己的。”
  徐蔚然怔怔地站在原地,观察着应泊的神情:“如果我说……想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呢?”
  应泊手上动作一停。他睫毛微微翕动,随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徐蔚然,语气玩味:“你真以为师父是什么好人吗?”
  天际最后一抹酡红褪成鸽灰色,霓虹灯也在这个当口矜持地亮起来。应泊帮她整理好衣领,拍拍她的肩膀:
  “去约会吧,穿暖一点,我也该回去见想见的人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谨慎的, 我观察过了,附近没有人跟踪。”
  地下车库里,应泊被路从辜紧紧拉着手腕,小心翼翼地对路从辜附耳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一次, 路从辜不敢再让应泊一个人来看望彤彤了。从下车开始, 他就像只警犬一样警惕地守在应泊旁边, 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阴暗处,闪身进了电梯。
  “我上次就是在那里被偷袭的。”应泊还不忘给他指示位置, 结果喜提白眼一枚。
  天气越来越热,应泊已经自动把他的春秋制服换成了浅蓝色短袖制服, 领带是深蓝色, 衬得人更显清爽挺拔。来到病房门口, 一众社区护工也在。二人像两个门神一般斜倚在门框上, 含笑看彤彤蹦跳着跟他们玩耍。孩子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原先皱巴巴的小脸也多了些肉,整个人都焕发了不少。
  他们拍打着气球, 忽地窗外一阵风,把气球吹向门外, 应泊接了下来。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一面把气球抛回去, 一面向刘奕玲歪歪头, 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刘奕玲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把她交付给护工,自己起身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孩子爸爸还是不在吗?”应泊问。
  “不在,这几天……也联系不上他。”刘奕玲勉强一笑。路从辜一手捻着眉心, 思索该怎么开口:
  “您大概……也已经猜到我们想说些什么了吧?”
  刘奕玲面上比纸糊的更脆弱的笑霎时有些撑不住了,她眼尾和嘴角都无力地向下撇,唇角颤抖着。应泊用眼神鼓励着她,轻声问:
  “孩子失踪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久的静默后,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哽咽,刘奕玲倚靠在墙边,缓缓道来:
  “彤彤一直想去那座新建好的游乐园玩一天,但家里实在捉襟见肘,不管孩子怎么软磨硬泡,她爸爸就是不同意,我又是家庭主妇,没什么话语权……”
  “但那一天他突然松了口,主动提出要带孩子去玩,我只当他是涨工资了,或者是得了什么奖金,也就没在意。毕竟之前他对孩子还是不错的,算得上是个好爸爸。可那天直到晚上九点他才回来,期间一直不接电话,我问他孩子呢,他支支吾吾地说送到别人家去过夜,盘问了好几遍他才承认,孩子丢了。”
  种种行为都足够可疑,路从辜双眉紧蹙,问:“那你就一点怀疑过他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应泊拉到身边,转头撞上应泊制止里还有些哀伤的眼神。刘奕玲脸上淌下泪痕,话语既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责备自己:“我只是个家庭主妇,我的生计,还有孩子的学费生活费都得依靠他……我不是没怀疑过他,可我不敢相信,如果是真的,那、那一切就都毁了……”
  “在这之后,你发现其他异样了吗?”应泊一手虚虚揽着路从辜的腰,一手撑着下巴。
  “我趁他睡着后,翻过他的手机。”刘奕玲揩去眼角的泪水,“发现他有几十笔不知道去向的支出,每一笔都在几千到几万不等,甚至还有很多网贷软件,我不敢看他借了多少……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听到这儿,应泊已经猜到了大概:“网赌?”
  他一向是个相信直觉的人,从看到竺志强的第一眼,那人颓靡、麻木中又有一丝偏执的神情就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赌徒。如果说毒瘾对人的侵蚀是肉眼可见的躯体上的衰败,那赌瘾则是从劫持头脑的奖赏机制开始,一点点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在那种即时反馈的大起大落的情绪面前,没有几个人能抵抗。
  一个公司职员,因为机缘巧合落入了网赌的泥淖越陷越深,窟窿越来越大,连网贷都堵不上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何况,他家里还有一个丢在大街上就会被人虎视眈眈的孩子。
  人们总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即便被亲生父亲亲手送进龙潭虎穴,那可怜的孩子依然会叫他一声“爸爸”。
  “我现在开始怀疑他侵占过公司财产了,因为还不上,所以动了歪心思。”应泊习惯性地发散思维,“以前在三部办过的职务侵占案子里,很多都是拿去赌博了。”
  “假设,假设真的是这样,是他把孩子卖给了人贩子。”路从辜这一回把话说得委婉了些,“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刘奕玲的声音又开始打颤,“我不知道……”
  “以出卖为目的,为非法获利,把孩子交给买家,构成拐卖儿童罪,不因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而豁免。”应泊摆出了一副循循善诱的态度,“如果您不愿意做这个证人,我们也不会强求,毕竟……还是太残酷了,不论对您还是对孩子来说。”
  “我唯一想要请求您的是……”他稍稍屈腰,让自己和对方处于同一高度,“不管您的丈夫怎样乞求、悔过,都不要出具谅解书,这并非是出于一个检察官的角度,我只是怜悯您的孩子,她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我见过很多像您一样的女性,包括我自己的母亲。即便在丈夫那里受到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伤痛,却还是会被母职、妻职捆绑,被自己无用的慈悲裹挟,违心地一次次原谅对方,直到为了那点沉没成本把自己和孩子这辈子的幸福都赔进去……”他又流露出那种对谁都温柔耐心的笑容,两眼弯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这是应泊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母亲,路从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由得开始联想,怎样的经历会让应泊对母亲产生这样的评价呢?可他又答应过应泊,在四个月后的那封邮件到来前什么都不要问,眼下也只好把满腹的狐疑都重新安顿好,面上还得装傻。
  “……我明白。”刘奕玲稍稍点头。应泊见状颇为满意地站直,望向病房内:“好,那我们也不多说了,您再考虑考虑。”
  路从辜有时候控制不住地钦佩应泊,此人涉猎的领域实在有些过于广泛了,不仅能熬大夜跟张继川一起钻研新发售的游戏,就连翻花绳这种小游戏都能试上一试。路从辜皱着眉头看他跟彤彤用奇怪的咒语交流着,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好悻悻地走到窗边,带上蓝牙耳机。
  “头儿,上车了。”方彗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很顺利,他们没起疑,在跟那个诈骗小子谈价钱。”
  “小棠呢?”
  “我在这儿!”卢安棠同样小声地跟他打招呼。
  在先前那个诈骗了路从辜几千块的犯罪嫌疑人的帮助下,两个作为诱饵的姑娘伪装成找工作的年轻女孩,成功与人贩子交接上,她们身上都戴着隐形摄像头和隐形耳机,方便记录整个交易过程。临出发前,卢安棠向路从辜重复了几十遍行动暗号和“我一定听从组织安排”,这才让路从辜勉强放松警惕。
  两个姑娘都是齐耳短发,身上也有常年训练留下的肌肉痕迹。唯恐对方生疑,她们只好穿了宽松的长袖裙子盖住肌肉,还特意化了一个显白显瘦弱的妆容。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对方并没有搜身,没有发现方彗后腰上藏着的陶瓷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