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穆光沉思片刻,道:“说是早上还有精神喝了大半碗参汤,但后来怎样,宫里再无消息传出。”
  再无消息?龙体安康与否,事关朝廷命数,但却连锦衣卫也失去了对这类消息的掌控……还有周嬗,周嬗还在宫里。张瑾为顿觉不妙,他闭上眼睛,沉声问道:“刘仁福也是今日当值?”
  穆光:“是。”话音刚落,他忽然神色一变,厉声道:“他和陈仪是一伙的!”
  刘仁福是自小陪着永昌帝的宦官,永昌帝几十年来一直唤他“大伴”,若说永昌帝还能信任谁,也只有这个肥胖如猪的权宦了。
  若这宦官也……
  那永昌帝这辈子到了最后,真是众叛亲离啊。
  ……
  “哎呦!首辅大人怎么跪在地上?天正下着雪,您赶紧起来,奴婢担心给您冻坏了。”刘仁福假笑着迎上来,他迈着小碎步,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手掌却小得可笑。他俯下身,笑眯眯地扶起陈仪。
  雪渐渐大了,头和肩上都积了雪,周嬗轻抖身子,白雪簌簌而落,他道:“刘公公,首辅大人说要来送父皇一程,你说,父皇刚刚是不是还挺精神的?”
  周嬗巴不得永昌帝早死,永昌帝也确实该死了。可陈仪的出现却十分的不对劲,周嬗在他身上嗅到阴谋的味道。
  “是挺精神。”刘仁福呵呵道。
  “嘉懿妹妹,今儿个是你为父皇侍疾?”宣王皮笑肉不笑地插嘴。自从军粮一案后,靖王在朝中失去人心,基本上不可能再参与夺嫡,于是剩下一个宣王兴风作浪。这人脑子不咋好,硬是熬到了如今,不得不说命挺好。
  周嬗不想和他说话,担心自己也被传染了傻气,于是随意“嗯”了一声。
  宣王的笑僵在脸上。
  而一旁的刘仁福和陈仪交谈甚欢,他们身后的几个阁老面色沉重,直直盯着乾清宫里透出的灯火,其中一个走上前,附在陈仪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仪一面听一面嘴角带笑,他耷拉着眼皮,头时不时一点,目光重新移到周嬗的身上:“老臣想问公主可是从早到晚都待在乾清宫的?”
  “为父皇侍疾乃儿臣本分,不敢怠慢。”周嬗淡淡道。
  陈仪被刘仁福扶起时,身子颤颤巍巍,他已经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他依旧赖着不死,还企图送走一个皇帝。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周嬗肩上的雪,道:“公主殿下真是孝顺。只是陛下龙体违和,太医说需静养,殿下守了整日,怕是也累了。”
  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僵硬的宣王,对周嬗笑道:“依老臣看,现下紫禁城已经宵禁,公主估计今夜不能归府了,不如就先去偏殿歇息,让宣王殿下来侍疾,如何?”
  哼,这老东西看中的新帝是宣王?眼光也太差了些……他是想做把持朝廷的摄政大臣?
  真是老当益壮。
  周嬗在心里冷哼一声,抬起下巴,做出一幅居高临下的样子,冷冷看着眼前的人:“不必了,首辅大人您也说了,父皇需要静养,皇兄一去只怕人多耳杂,打扰了父皇养病。”
  “呵呵,公主说的倒也是,不过老臣和宣王殿下还是得去看一看万岁爷,还请公主见谅。”陈仪笑着捋了捋花白胡子,话锋一转,“说起来,公主一整日都待在乾清宫,可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或者见过什么人?”
  周嬗蹙眉:“不曾。”
  “当真?”陈仪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当真。”
  “好。”
  陈仪收起笑意,雪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几分不详的阴暗。他拍了拍手,冷喝道:“来人,请公主和温大人、李大人去偏殿休息!”
  “你!”周嬗神色一变,只见暗处飞出几道漆黑的身影,竟是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个个虎背熊腰,身手不凡,足尖轻点几下便要来抓住周嬗。
  “首辅大人!陈仪!”温阁老见状神色大变,他指着陈仪怒吼道,“这和你说的不一样!你、你这是谋逆啊!”
  “谋逆?”陈仪淡淡一笑,“温大人何出此言?老臣看你是冻坏了!还不快把温大人带去偏殿休息?”
  那几个锦衣卫毫不留情,直接钳制住温阁老的手臂,温阁老不断挣扎,悲呼道:“我上了贼船,是我识人不清!陈仪,紫禁城外还有千千万万的臣子与宗亲,你骗得了宫里的人,还骗得了天下吗!”
  陈仪闻言大笑不已:“温大人呀,何来骗不骗一说呢?今日事成,天下人不想认也得认!况且是温大人您同老臣说,东厂保管遗诏的高手躲进了乾清宫……温大人,您这是助纣为虐,装什么清白?”
  温阁老脸色霎时苍白。
  遗诏?
  周嬗心中一咯噔,原来他们封锁紫禁城、逼近乾清宫是为了遗诏。
  毕竟比起大张旗鼓仿制遗诏,在原有遗诏的基础上篡改更加可行。大宁的皇帝玉玺种类繁多,由尚宝司和司礼监的宦官共同管理,经过层层确认后方可使用,在此基础上进行伪造实在难于上青天,但若能取得遗诏的本体,不论上面是否有字,对于陈仪一党而言都轻松许多。
  “诸位还是不要抵抗了。”陈仪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随意地拢了拢袖子,“如今三大营大半将领均已归顺,等着拥护新帝,只要你们不节外生枝,待新帝上位后必然也是功臣,那可是无上的光荣,何必与老臣对着干呢?”
  说罢,陈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周嬗。
  明明在下着雪,天寒地冻,可周嬗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
  “陈仪封锁紫禁城,只有一种可能。”
  张瑾为指着桌上京师的布防图,语气沉重。
  “他们已经有了遗诏的下落,且遗诏就在紫禁城内。”
  周珩冷笑:“真有遗诏这种东西吗?依我对皇帝的了解,他宁可什么也不留下,叫所有人斗个天翻地覆,他才身心舒畅。”
  “但当下的情况恐怕已经超出皇帝的掌控。”张瑾为的手指悬在西华门上,“陈仪既然敢这样做,就说明三大营他至少掌控了大半,他如今有兵、有人,若是拿到了遗诏……”
  “驸马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我来之前视察了锦衣卫,大半锦衣卫和同僚都对此事一无所知,至少锦衣卫这里,我们可以把握。”穆光抱拳道。
  “殿下,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殿下敢不敢做。”
  张瑾为回过头,眼睛的深处黑沉一片,神色却有几分淡然,他的姿态过于冷静,以至于让人察觉到某种冷漠。
  “但说无妨。”周珩有不好的预感。
  “陈仪犯的是谋逆的大罪,他不会让皇帝活过今夜。这对殿下来说,既是危难,也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良机。”张瑾为淡淡道,“他有三大营,我们有锦衣卫,甚至我认为他无法完全策反三大营和京畿周边的军营,我们还能争取一些相当可观的兵力……只要殿下敢,我就去说服梅阁老和兵部尚书江大人,为殿下取来兵符,调动京城周边的兵力,直逼紫禁城,清君侧。”
  周珩眯起眼睛。
  委实而言,对于这个妹夫,他一直认为其性格太过端着,虽有才华,却只怕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书生,现在居然主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驸马,你得想清楚了。”周珩打量着张瑾为,神情严肃,“陈仪是逼宫,我们也是逼宫,他赢了,我们就是乱臣贼子,你要我去赌这个吗?”
  张瑾为颔首:“是,殿下敢赌吗?”
  “……张瑾为,你好大的胆子。”周珩忽然笑了,“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敢?你说得对,这是天大的机会,皇帝会死,遗诏下落不明,帝位空悬,你我浑水摸鱼也好、真心想做出一番事业也罢,此良机不可错过。”
  “别的都另说。”张瑾为语气诚恳,“我的当务之急是将嬗嬗带回家。”
  周珩一愣,他一挑眉,道:“也是,嬗妹还在里面。”说罢他打开窗户,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哨,一个黑影落下,是他的亲兵。周珩对那亲兵耳语几句,然后重新阖上窗扉,重新回到桌边,指着三大营的布防图道:“陈仪要策反三大营,必定先从五军营、三千营下手,此乃精锐之师,他绝对不可能放弃。驸马,劳烦你试图调用神机营,不一定要开火,但至少能起威慑力。”
  “我明白。”张瑾为的手指停在西华门,“一切就绪后,我们在西华门碰头,至于那些被调来的将领,殿下,就看您如何领导他们了。”
  三人又按着计划细细探讨半个多时辰。
  穆光负责稳定锦衣卫,携锦衣卫见机行事,且他在三大营有官职不低的朋友,他将前去接触试探并尽力说动。
  而张瑾为那边,兵部郎中本就可以加强巡防的名义调动三大营,他又是礼部尚书梅子谦的学生,同时顶头上司兵部尚书江崇也十分看重他,倘若能说服这两位重臣,他们甚至能调来距离京城最近的边军。
  “殿下,梅阁老和江大人那里,需要您的信用。”张瑾为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