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穆光瞥过周珩的右腿,无声叹气。
  “你来找我,有事么?”周珩坐回主位,“若是为了父皇赐婚一事,你可以滚了。”
  “咳咳……”周嬗劝好了老人家,正在吃茶,听了这话,一口没注意,呛着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孙逸急忙给他顺背。
  穆光皱眉,低声道:“不是,我来找你,为的是正事。”
  “哦?”周珩抬眸睇了他一眼。
  “殿下也知道,如今正值九月,黄河泛滥,河南、南直隶一带流民千里,堤坝已垮,而粮食又缺,情形十分之危急。”穆光神色严肃。
  周珩冷笑:“情况危急又如何?反正只要炼炼丹药、拜拜天地,国库自个就充盈了,国事也能自己解决了,死一些人算得了什么?”
  “殿下!”穆光紧张得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偷听。
  “然后呢?”周珩收放自如,又恢复了到风轻云淡的神情。
  穆光道:“朝廷欲派钦差下到灾情泛滥之地,抚恤百姓,派发赈灾粮,但……”
  “但国库没钱,赤字已久,连赈灾的钱都拨不出,是不是?那这个钦差谁来当呢?”周珩挑眉。
  “靖王今日……向万岁爷举荐了殿下。”穆光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微臣无能,请殿下恕罪。”
  “什么?!”
  周嬗一开始只是在旁安静地听,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手里的盖碗重重摔在桌上,脸上浮现怒容:“六哥才从陕西回来,在战场上来来去去三年有余,险些丧命,好不容易回了京休养,没几日,又要让六哥去赈灾?他周璜那么大的能耐,怎么不自个去南直隶?哼,也是,他就是个缩头乌龟,南直隶派系复杂,他不敢去得罪人,就让六哥去!就他这样的,当什么太子,当什么皇帝?”
  “嬗嬗,行了。”周珩咳了一声。
  周嬗撇撇嘴,走到周珩的身边,发上的珠花一颤一颤,平日里看起来活泼欢快,此时此刻却显出几分委屈。
  “公主说的不错。”穆光死死盯着周珩,“殿下身子尚未恢复,而抚恤赈灾不是件易事,朝廷上下都在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还请殿下三思。”
  周珩闭上眼睛,轻声道:“你们急什么,我还没说要不要去呢。”他又牵起周嬗的手,叹气道:“嬗妹,你回去叫张瑾为小心点,最近多的是人想要我们的脑袋。”
  ……
  周嬗提着好几盒点心回府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左右他在周珩那儿也吃过了,就直接回了后院。
  谁知张瑾为还没回来。
  “驸马呢?”周嬗在屋子里找了一圈,连根张瑾为的头发都没找着,便转头问暮雪。
  暮雪正坐在桌边绣花,闻言笑了一笑,道:“驸马今儿下午叫扫砚传信来,说驸马的老师回京了,晚上要与老师在景春阁一聚,会晚些回来,叫公主不必等他。”
  “哦。”周嬗点点头。
  他左右无事,去里屋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也坐到绣桌旁边,继续忙活他未绣完的朝元图。
  永昌帝的万寿节将至,皇子妃嫔、朝臣百官都在给他老人家准备贺寿的事。今年对鞑靼的战事取得阶段胜利,本应大办特办,却又碰上黄河泛滥的灾祸,永昌帝特令裁减用度,以回补国库。
  故而这寿礼,一定不能劳民伤财,既要投永昌帝的喜好,又要节俭。思来想去,周嬗只好搬出绣架,亲力亲为,以博得永昌帝的欢心。
  躲是躲不过的,躲一辈子,只能白白辜负了娘亲受的苦,要让那人付出代价,只能一步步走上前,让他注意到周嬗的存在。
  “对了,暮雪,我记得你们几个都爱吃宫里的糕点,今儿我去六哥那,拿来几盒回来,你待会带回去,和大伙分上一分。”周嬗细细修着神仙们的眉眼,神情专注,嘴上却一心二用。
  暮雪笑:“好!在边地三四年,都要忘了宫里头的味道了。”
  两个人一面绣着,一面扯家常,一直到烛火幽微,外头才传来动静,说是驸马爷回来了。
  周嬗放下针线,起身去迎接,打开了门,只见张瑾为站在游廊下,抬头望着笼子里的那些痴肥的鸟,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周嬗悄悄跑到他的身后,冷不丁出声。
  张瑾为早就瞧见了妻子,偏着头浅笑道:“方才吃了许多酒,一身的酒气,你说过不喜欢,我就站外头散一散。”
  “你要散酒怎么不去叫他们煮醒酒汤?”周嬗忽然凑近对方,认真道,“你分明就是心里有事。”
  张瑾为哑然失笑:“怎么办,以后骗不着嬗嬗了。”
  “你哪次骗得到我?”周嬗颇有些自得,他牵起张瑾为的手,把人拉进屋子,对暮雪吩咐道:“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暮雪应下,出了门。
  “我不是叫你别等我吗?”张瑾为进屋一看,只见桌上针黹散落,油灯枯竭,就知眼前人等了他许久,“夜里还绣东西,伤了眼睛怎么办?”
  “没有在等你。”周嬗故意摇摇头,“我今儿去找了六哥,白日没腾出空子绣,自然只能留在晚上咯,下个月就是万寿节,要是再不抓紧,就迟了。”
  张瑾为的目光扫过那幅精美的朝元图,忽的没由来一阵烦躁,他轻轻吐气,脑海里又闪过不久前老师的怒容,忍不住攥紧了手。
  “张怀玉?”周嬗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吃酒吃傻了?”
  “嬗嬗,我有话要和你说。”张瑾为上前一步,揽住周嬗的腰,把人紧紧抱入怀中,在周嬗耳边轻声说道。
  周嬗有点懵:“欸?我也有话要和你说,不对,是六哥有话要和你说。”
  “那真是巧了。”
  张瑾为摸了摸眼前人的脸。
  “我要说的事,也与睿王有关。”
  ……
  “大伴。”
  听见老人的传唤,刘仁福一个激灵,赶忙撩起衣袍,跑到龙床边跪下:“万岁爷,您醒了?这还不到打更的时辰,您才病了一场,要不再睡一会儿?”
  纱幔摇动,炉烟渺渺,老人由人搀扶着,半靠在龙床上,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朕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宫中闯入了一只大虫,啖人血肉,要毁我大宁百年祖业于一旦……”老人徐徐说道,边说边叹气。
  刘仁福伏在地上,毕恭毕敬道:“请万岁爷宽心,此梦乃大吉之兆啊!”
  “哦?如何见得?”
  刘仁福满脸大汗,还没绿豆大的眼睛一骨碌一骨碌地转,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回禀万岁,梦与现世都是反着来的,梦见宫里进了一只大虫,现世就代表宫里来了一位有才之人,要把祖业绵延千千万万年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大宁江山有福了!”
  “那你给朕说说,朕的这些儿子,哪个才是你口中的贵人?”
  “这……”刘仁福暗道不妙,他方才八成是失言了,赶忙找补道,“万岁爷您就是这位贵人呐!大宁的祖业在您的手上才得以延续,哪轮得到小辈来插手?”
  “就你会说话。算了算了,一个梦而已,你待会叫司天监的人过来,给朕解一解梦。”
  “是。”刘仁福应下,等了一会儿,见老人似乎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便缓缓膝行后退。
  他就要起身时,那明黄幔帐之中的老人又开了口:“朕想,这个梦或许和朕前几日瞧见的一份奏折有关。”
  刘仁福连忙爬回去跪好。
  “有人同朕说,打了三年的鞑靼,从各地征调军粮,已是吃力,但却不曾想有人中饱私囊,偷偷摸摸地倒卖军粮……”
  “那人说,这主使正是朕的好儿子睿王,以及朕的女婿……”
  “大伴,你说朕该当如何?”
  第49章 同心
  “你是说……梅老要为靖王做事?”
  “倒也不是。”
  张瑾为拆去周嬗的发髻, 将珠花簪子放回匣子。宝鉴光亮,对影成双, 本应是你侬我侬、喁喁私语之时,偏偏聊的都是些扫兴的话。
  乌发柔顺,张瑾为把妻子抱在怀里,用手指顺着长发。
  周嬗靠在他的肩上,闷闷不乐道:“六哥在朝中无人,简直是四面楚歌。那些酸腐的老臣觉得他的母妃是个宫女,加上他常年在外云游, 素来不待见他。陈仪父子一党更别提了, 至今也看不出他们支持哪一位皇子,如今清流也……六哥战功赫赫, 又不群不党, 到底要他怎么做, 朝廷里才有人赏识他?”
  “别担心。”张瑾为抬手抚平周嬗紧皱的眉心,“依我这几日的观察, 睿王并非无人赏识, 至少兵部尚书江大人, 他实打实同我夸赞过睿王。只是几十年来朝中派系林立, 人人忙着站队, 大多时候, 不一定是为了选贤选德, 更多是为了自己人的利益,而不得不去依附靖王或者宣王。”
  周嬗何尝不明白?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读书人说了一辈子的净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到了朝堂之上, 皆是利益之争,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坚守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