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在人群里瞧见了张瑾为。
  男人瘦了,也黑了一些,没穿官袍,靛青色的襕衫,离得远,看不清神色如何。
  周嬗低下头,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船靠了岸,周嬗提着裙子从船上走下,斗篷在风中摇曳。他迎面便见一个老太监,红贴里金虎补子,面白无须,脸上浮着热切的笑容,急急走上前,对周嬗行了大礼,口中道:“奴冯贵,参见公主殿下。”
  行完礼,冯贵起身,面露感慨,几乎是哀泣道:“公主一声不响就自个跑出来,万岁爷担忧不行,茶饭不思,奴等也急得很,总算把公主带回来了!不知公主在外头玩得开心与否?公主开心了,奴就放心了!”
  周嬗淡淡瞥一眼冯贵,道:“冯督公放心,我玩得还算尽兴。”这话说得他自个都想吐。
  可周身一圈的人目光皆落在他的身上。冯贵是犯了点小错,被放到应天府养老,实权依旧不小;而一旁站着的四品官员,正是右佥都御史、应天巡抚郭岳;再一旁是接替沈文的新任封疆大吏、浙直总督李长青……江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审视着周嬗。
  冯贵听了这话,脸上的笑登时真切几分:“公主识大体,这是好的,万岁爷的子女,都是懂得分忧的好孩子。”说着,冯贵目光瞟向周嬗身后的王襄,嘴角笑容浅了下去。
  “冯督公。”周嬗越过层层人群,与张瑾为遥遥对视一眼,“我乏了,让我……让我与驸马回去歇息罢。”
  冯贵当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口中道:“是奴疏忽了!公主千里迢迢归来,定想念驸马想念得紧,奴不长眼睛,公主快去罢,和驸马说几句体己话。”
  人海分开一条线,尽头站着一个张瑾为。周嬗看向他,深吸一口气,临到身前,却又生出几分心虚,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嬗嬗回来了就好。”张瑾为只是平平淡淡如此说道,他伸出手,置于周嬗面前,示意周嬗牵住他的手。
  周嬗问:“你不生气么?”
  张瑾为没回答,叹息一声,也不顾旁人目光,一把抓住周嬗的手,将人带到准备好的轿子前,自己牵了马,道:“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
  等到了冯贵给他们准备的院子里,周嬗被一群侍女太监团团围住,说要给他沐浴打扮。周嬗心慌,想起这里无人知他真身是男,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用分外可怜的眼神向张瑾为求助。
  张瑾为会意,对一干下人道:“你们先退下罢,我与公主有话要说。”
  侍女与太监左右看看,犹豫不决,其中一个领头的道:“既然驸马爷发话了,奴们暂且退下,若有什么需要的,喊一声就好。”说罢,一大帮人乌泱泱地退下了。
  房里便只剩下周嬗与张瑾为二人。这间房造得华贵,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用具,墙边书架上还摆着一块稀罕的奇楠,香气幽幽;硕大的屏风用了整面的苏绣,花鸟鱼虫、锦绣大地,一次排列而开。
  周嬗用手挑起珠帘,正欲往里屋走,却见张瑾为一言不发,站在光影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你愣在那儿作甚!”周嬗有些恼了,他不想去猜别人的心思。他满心愁绪,见了张瑾为是一肚子的委屈,可这冤家却不理他,他忍不住生气道:“我问你生不生气,你不回答,你再不回答,我就要生气了!”
  张瑾为回过神,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忽然把他抱进怀中,嘴唇贴着他的鬓角,轻声叹道:“我怎么不生气?可我方才在渡口一见到你,气全消了,你能回来,我还生什么气?”
  “当真么?”周嬗把脸埋在张瑾为的颈窝,他被男人紧紧抱着,脸禁不住有些红。
  张瑾为却道:“你去了哪里?”
  周嬗支支吾吾:“从延安府一路到洛阳,再从洛阳下武昌,原本想坐船直下江南……”结果刚上船,就被发现了。
  张瑾为笑:“洛阳……我还没去过洛阳呢!洛阳好玩么?”
  周嬗被抱得紧,声音闷闷的:“全是寺庙,各式各样的寺庙,不过也有文人集会,讨论什么二程、阳明。我住在白马寺,那里香火可旺,高僧云集,日日都有讲坛。”
  张瑾为问:“是那和尚带你去的?”
  周嬗:……
  原来又是在吃醋!
  他顿觉尴尬,把头抬起来,刚要解释,忽然瞪大了双眼,浑身僵硬在张瑾为的怀里。
  张瑾为亲了他的嘴唇。
  第32章 亲昵
  风月本子里写亲嘴, 写得隐晦,或一笔带过, 全去写那档子事了。但亲嘴这事……马虎不得。
  周嬗原以为只是简单碰一碰嘴皮子,他急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觉到唇齿相依。他接连几日没休息好,他嘴唇苍白,唇上涂了口脂,于是一嘴的口脂都黏到了张瑾为的嘴上。
  犹不满足。
  周嬗害羞, 他想, 还没亲完么?他们贴了许久,气息交错, 心跳如鼓。秋日还有些许燥热, 周嬗的鬓边沁出一点汗, 两颊飞红,如同抹了最好的胭脂, 脸成了一朵含羞的海棠花。
  他略略将两人的嘴唇分开, 气恼道:“登徒子!”
  张瑾为并未反驳, 脸上的笑容也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压抑的情绪, 幽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盯得周嬗心里咯噔一下, 忽觉不对劲。周嬗就推张瑾为的肩膀,面露慌张, 想要逃跑,口中急急道:“亲够了么?我……我要沐浴!”
  谁知张瑾为的力气极大,周嬗越是挣扎, 反而被抱得更紧。又挣扎几下,周嬗的身子忽然腾空,他神色一滞,惊觉自己被男人抱了起来。
  大概是他挣扎得厉害,张瑾为无奈道:“别乱动,仔细着别摔了。”
  周嬗慌张:“你放我下来,我就不会摔了!”
  “不。”张瑾为语气淡淡,“一不留神,万一你又跑了,我该怎么办?”
  跑?他还能跑到哪去?
  周嬗简直是欲哭无泪,他真怕自己摔了,只好环住对方的脖子,任凭被抱到榻上。
  他觉得越来越不大妙。
  “你……唔……”
  周嬗背后触到柔软的被褥,寻到一个空隙,就要推开男人溜走。谁知张瑾为眼疾手快,握住他的腰,把周嬗重新拉回怀中,低下头,直接含住了周嬗的嘴唇。
  这与方才浅浅一亲就不大相同了,周嬗唇上的口脂全被张瑾为吃了,浅淡的嘴唇在亲咬下越发红润,直至一种糜艳的欲色。那抹红流到周嬗的脸颊,流到耳垂,流到颈子,连他的眼角,都沁出艳丽的红色。
  他的气息彻底不稳了。
  他勉强睁开双眼,泪水朦胧,见男人俊朗的眉目,且微微垂着眼睛,亲得很专注。他又推了一下身上人的胸口,没注意,牙齿一松,舌尖也被人恶劣地含住。
  这下糟到透顶。
  张瑾为不再握着他的腰,手缓缓上移,先是捏住他小巧的下巴,叫他不许乱动,而后手掌轻轻托住他的脸,骨节分明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的脸。张瑾为的牙齿咬着他那一点舌尖,不断深入,在柔软的唇齿间流连。
  亲到一半,张瑾为却放开了周嬗,用额头抵着周嬗的额头,手擦去两人之间的银丝,柔声问:“怎么在发抖,是不喜欢么?”
  周嬗脑子一团浆糊,他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乱七八糟地想,不是不喜欢,是……害怕。
  张瑾为并不知道他是男的。
  他们同床共枕近一年,举案齐眉,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如今分离一个多月,耳鬓厮磨,靠的越近,周嬗的秘密越是摇摇欲坠。他仍被张瑾为当成女人,若真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周嬗生出一种糟糕的冲动,他被压抑了太久,这个秘密,他苦苦维持的秘密……如若他此时此刻推开张瑾为,居高临下告诉他真相,看男人震惊、失措、以至于恶心作呕,他会有那种报复的愉悦感吗?
  不会有。
  周嬗勉强从榻上支起身子,他微微喘气,发髻散了,钗环掉落在锦缎丛中,乌发逶迤,与他瓷白的肌肤相得益彰。他不断眨着眼睛,泪水涟涟,长睫上缀满泪珠,轻蹙蛾眉,自是一股哀怨的忧愁。
  “怎么剪了头发?”张瑾为挽起周嬗的乌发,置于鼻尖,嗅到他熟悉的那股玫瑰露的香气。
  周嬗答非所问:“今日就这样罢。”
  说完,便要逃。
  张瑾为没让他逃走。
  又是亲,亲了很久。周嬗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要被男人亲破了,他个子比张瑾为矮许多,如今被迫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亲到腿软。
  “……亲够了么?”周嬗实在没气了,赶紧推开张瑾为的头,喘着气说道,水波潋滟的眸子盯着张瑾为,里头既是羞恼,又是哀愁。
  张瑾为抱住他,要把他平放在榻上,一面倒下,一面亲他的眼睛,似乎想把他的泪水吻去。张瑾为亲着他,认真道:“我们还没有圆过房。”
  闻言周嬗恨不得两眼一抹黑,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