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依塔纳笑了笑,“当年把我拖在马后,可没人说过兄弟情谊。”
  他眯了眯眼,“诸位都认为这换俘是百无一害的事情?”
  帐中无声,所有人都不置可否。
  依塔纳挑了挑眉,心中暗叹了口气,最后饮尽了杯中酒,“我意已决,诸位请回吧。”
  “王!”有个侍立在老者身边的青年愤然开口,“为了一胜罔顾我西北汉子的性命,您不配做我心中的狼王!”
  帐中依然无声。
  依塔纳终于正眼看向了这帮倚老卖老的蠢货,“诸位在心中都是这般想的?”
  老人摸着胡须,“虽然言语无状,但王的确有些急于求成。”
  “好吧。”依塔纳听完,语气满含着遗憾,打了个响指。安宁的中军帐外突然跑进了二十余精锐,长刀剑戟带着寒光,毫不留情的抬到了那些人的脖颈与心口。
  “王——”那青年怒喝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却被士兵一下子握住手腕,“这是要做什么?!依塔纳,你怎么配做我西北的狼王!”
  “战前杀敌不祥,长生天会发怒。”依塔纳置若罔闻,只低声对着为首的士兵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长生天上是泠泠冷月。
  “急于求成,只求一胜。”依塔纳提着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酒中映着空中月,澄澈光明,他轻轻笑了笑,“真看得起自己啊。”
  巳时三刻,顾兰翻身上马。刘郊此次不随行,于门前相送。
  “战报先写起来。”顾兰扛着长枪,神采奕奕,“此战大捷!”
  刘郊:“做梦,我死也不会写那个‘依塔纳喊爹之战’的。我有职业操守!”
  顾兰大笑两声,驾马离开了。
  长风卷着粗糙的沙砾,撞在兵戈之上,太阳悬在头顶,白炽如烧红的铁饼。风刃剖开地脉,赭褐色岩层如被巨斧劈裂的铠甲,裸露的断层褶皱间嵌着青铜箭镞的锈绿。
  长平关,兵家必争之地。戈壁滩静默无言,看着西北和中原代代相争。无数儿郎在此殒命,再回不去遥远的家国。
  朝歌和顾兰横刀立马,身后的北斗军无不全副武装,俘虏们被拴在一处,惶然望着远处的故乡。
  按照惯例,大梁率先吹响了号角。顾兰坐镇其后,看着北斗军领着俘虏到了戈壁滩中央。依塔纳微微颔首,他身后走出几个一行西北的汉子,下马前去查验。
  查验无误后,礼官做了个手势,轮到西北派出俘虏。
  正当俘虏走到指定地点的时候,前去接应的大梁士兵突然捂住了胸口。
  他面色骇然,慌张的回头看向顾兰的方向。神色夸张的往前踉跄了几步,尔后跪倒在地。
  等到众人看清他胸口处通红一片时,均是大惊失色。
  “将——军——啊——”那士兵入伍前干过嚎丧的伙计,眼下专业对口,愣是喊出了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感,还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有敌袭——”
  西北的士兵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忙说,“不,不是,没有!”
  奈何顾兰已经提起长枪,驾马杀了过来。她给那演习的使了个眼色,那士兵福至心灵,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栽倒在地。还应景的抖了抖,才归于平静。
  “大胆蛮族!”顾兰大喝一声,“本将军待你们心诚,却不想你西北恩将仇报!”
  她摆了摆手,身后红旗招展,朝歌下了军令,千军万马如潮水般向着十二部落而来。
  “既如此!”顾兰长枪划过之处,押送俘虏的西北汉子应声倒下,“我大梁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搓的废物——兄弟们!”
  杀声震天。
  西北十二部也不是吃白饭的,依塔纳早有准备。战鼓阵阵,矮种马带着最骄傲的勇士,向着长平关而来。
  顾兰和依塔纳均是一马当先。长枪对上长刀,火光乍现,短短的几息之间,就过了五六招数。
  “你是谁——”依塔纳想掀开她的头盔,却被顾兰见招拆招,灵巧躲过。顾兰不过十六,又是女子,力气到底不及壮年的依塔纳。不过剩在招数多变身姿灵巧,她借力打力,难缠的很。
  “我叫顾兰。”马背上的女子笑的肆意又明媚,颊边的新伤又为她添了狠厉,“是大梁的太子殿下!”
  依塔纳的笑在那一刻骤然消失,“不、可、能。”
  “范令允死在九年前的长平关!”
  “去你大爷的死了。”顾兰暴喝一声,长枪横扫,“依塔纳,你个懦夫!”
  依塔纳躲过这一枪,擦破了肩颈。他纵马回防,顾兰穷追不舍。
  身后朝歌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急声大喊,“顾兰!回来——他们有——”
  下一刻,山川震悚日月轰鸣。
  矮种马上的汉子抱着火药,冲进了乱军之中。
  飞沙走石,悲风怒号,顾兰的视线中只剩了一片血色。她反应及时,躲过了火药爆炸的冲击处,依塔纳横刀来刺,这一下避无可避。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依塔纳和顾兰皆是愕然。顾兰茫然地看向胸口处,有碎玉透过里衣,落在地上。
  是那块儿海棠玉佩。配在腰间不方便,所以刘郊扯了线,给她带在了脖颈间。
  一击不中,顾兰勒马后退。火药带来了一场大火,那些十二部的勇士就是燃料。顾兰红着眼,想到了灵峄关下的顾屿深。
  她从火中拽起一个大梁士兵,“全军后退!”
  奈何火势太大了,朝歌在浓烟中对着顾兰厉喝道,“殿下,撤军罢!”
  依塔纳乘胜追击,“来打——”
  他振臂高呼,“长生天保佑我西北的儿郎!”
  火太大了,顾兰在黑烟中抹了把脸,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可是正当她调转马头的时候,脸上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微凉。她愣了一瞬,渐渐的,那微凉一丝又一丝,连成了片。
  一滴,一滴,一滴又一滴。所有人都仰起了头,看到不知何时昏暗下来的天空。乌云笼罩着清淮府,近乎干旱了一个秋日的西北,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之下,如地狱般的烈火不到一刻就销声匿迹,只剩了黑烟冉冉升起。
  “哈……”顾兰用手接着这甘霖,又抹了把黑灰和血液混杂在一起的脸,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梁的士兵从火焰中爬出来,面面相觑,无不是恍然又兴奋。
  朝歌不可置信,赤红的眼骤然盈起了战意,“天佑我大梁!是天佑我大梁啊!!”
  顾兰喝道,“来战啊,依塔纳,你让我来打,我来了,来打!”
  她抑制不住的大笑,“我早说过,长生天不会庇护掠夺部落的子民!”
  不远处的依塔纳在大雨中闭上了双眼,惨然勾了勾唇。
  身侧的勇士翻身上马,咬牙切齿,还要再战。却被狼王扭住了缰绳。
  “不打了,打不了了。”依塔纳下了马来,对着顾兰俯身。
  “议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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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还有两章就大结局啦~
  小花:什么叫天命之子。从明光城被捡回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天命之子!
  第113章 将晓·尘埃
  “不再等一等景天关的消息吗?”顾兰正在呲牙咧嘴的接受刘郊给她处理伤口,对面的依塔纳喝着清茶。
  闻言摇了摇头,换了一口大梁官话,“他在景天关,那帮废物打不赢这场仗。”
  这个“他”,刘郊蹙了蹙眉,是指范令允?
  “听说你把剩余的精锐都押在了景天关呐。”顾兰笑了笑,“是知道我们缺少粮草,要打持久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对那姓范的看的真重。”
  扑棱棱——
  羽毛翻飞的声音。朝歌走出帐门,白鸽落在他的手背上。这是来自乔河的信。
  向来啰啰嗦嗦的人这一次出奇的简洁。
  “爷打赢了!”
  朝歌激动的嘴唇发颤,他再度入了帐内,看向顾兰,“…殿下!”
  依塔纳饮尽了那杯茶,“他果然还活着。”
  “祸害遗千年。”顾兰心中最后一块儿大石终于落下了,“不过,他不在西北。”
  依塔纳抬眼,笃定地说:“不可能。如果范令允不在,景天关那场仗,大梁不可能打赢。”
  “精锐再怎样,也不过三四千人。”顾兰笑了笑,“依塔纳,受制于其他部落,打仗畏手畏脚罢。若是你早几日一意孤行,突袭景天关,把火药用在那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等到姚瑶按住西北的民心,乔河和李逢抄了黑市,叶屏从姚近那里调度兵马连夜赶来。西北十二部,已经大势已去。
  还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
  依塔纳听完,只能怔愣片刻,苦笑良多。
  这是八月十六的傍晚。
  长河落日,孤烟直上。离群的大雁在空中盘旋不去。大雨过后,向来浮躁的戈壁滩焕然一新,折戟沉沙之处聚集了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洼,映着即将落下山头的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