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帐外有士兵来催。姚瑶最后道别,转身登上了马车。
  朝歌站在长平关上,遥望着大梁山河。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顾兰去送人,回来就看到他这个样子,毫不犹豫地抓了把石子儿朝他扔了过去。然后掉头就跑。
  一下子就把朝歌那点子愁绪打断了。自从顾兰来了西北之后,朝歌觉得自己好说得年轻了十来岁,都是被某人气的,“你特么,顾兰!”
  小姑娘大笑着摆了摆手。
  “兴亡而今在我手中。”朝歌愣了愣,看向那意气风发的少女,顾兰一袭战装,背后是落下的红日。她仿佛是燃烧在西北戈壁的一把火,“朝将军,打个赌吧。我赌这场议和,我们大获全胜。”
  朝歌不禁问,“凭什么?!”
  “凭我是顾兰。”她扛着长枪,“青史留名流芳千古的顾兰!”
  “只要我在一日,西北十二部,就永远越不过长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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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很幼稚——大理寺卿留。
  范令允当了皇帝之后,人人都夸他稳重,什么体察民情博爱众生,登基不过几年,俨然是一副标准的明君样子——
  扯淡。
  “克己复礼”的陛下送给大理寺的折子要绕过中书省,直接送到大理寺卿手中,阁老以为是什么要紧事,顾屿深接过,看着折子中的那“晚上小厨房做了鲫鱼汤,回来吃饭嘛?”抽了抽嘴角。
  “稳重端方”的陛下经常借着小道去接大理寺卿下班,本来说好的同僚聚会,顾屿深看着那熟悉的马车只能无奈的说家有悍虎不让晚归,然后辞掉。
  久而久之……
  “看着这词都不脸红,脸皮还在否陛下?”顾屿深问。
  “你摸摸在不在?”范令允拉过人的手,浅笑着答。
  第105章 将晓·登闻
  幽微灯光下,宣许埋在锦被中,昏迷不醒。宋简一脸疲惫,拥着外衣靠在一旁打盹儿。他两天没合眼,跟阎王爷抢人,汗水湿了一身又一身,才算把宣许拖回人间。
  陈润坐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宣许的脉象,从前几日的虚弱不堪到现在逐渐有力。陈润也不曾入眠,一来他只要闭上眼就是那日山洞中宣许死活也喂不进去的水的模样,稀里糊涂的说着海上的船只和明星;二来各种事情沉甸甸压在心中,陈润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演示着各种情况,力求万无一失。
  可是思来想去,最后又绕到了宣许身上。
  陈润第一次知道,原来宣许瘦的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也恍然间才意识到,他好像没有见过宣许,从明光城中相识,他认识的就是声音还有脚步。
  刘郊跟他描述过这个人是什么模样。
  桃花眼,高挑的眉,勾勒出一副刻薄的面相。不喜欢带冠,也不喜欢广袖宽袍,发带胡乱揽过,夹杂着发间编好的小辫儿。除了那一只耳环,也不带什么玉佩首饰,俗得很,在末柳走商路那几年,玉镯子金链子都有过,新鲜一阵儿,过几天就当掉了。
  只有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物,才会把陈润扯过来,好生搭配一下衣裳。
  他杀过人——被放过的小女孩儿骂他猪狗不如。
  他骗过人——被偏到分文不剩的富商说他薄情寡义。
  宣许听过,笑着,哼着歌,揽过陈润的肩膀,浑不在意。仿佛他天生不懂仁义礼智信,世俗道德和寻常情谊束缚不住他。他得过且过,放浪形骸,今朝有酒今朝醉,自己活的开心就好。
  这样一个人,在悬崖下,山洞中。真心实意的对他说,“陈润,你不能死。”
  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陈润时隔多年,再次希望自己能够看到朝霞与月辉。
  烛火飘忽着,又烧了一夜。黎明将晓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公子。”来人放低了声音,“叶将军那边的斥候看过,换值时间要到了。”
  宋简惊醒,茫然了半晌,手中的外衣落在地上。他眨了眨眼,慢慢的缓神儿,看到陈润在灯光下最后看了一眼那昏迷中的人。
  “宋先生。”陈润说,“有劳了。”
  宋简愣愣的“嗯”一声,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忙加了一句,“平安归来!”
  随着更声响起,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黎明的黑暗被熹微曙光照亮的那一刻,一身桃花香的青年打着哈欠掐断了禁军的脖子。
  “今日我杀的人,都会联系你的亲友,保他们一生富贵。”零零七伸了个懒腰,“兄弟,死的伟大。”
  他把人推到了暗处藏好,听到了鸟鸣。那是约定好的信号。
  零零七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换上了那人的衣衫,混进了禁军中。
  禁军里有人看他面生,警惕的问道,“你是谁啊,怎么在这儿?”
  青年恰到好处的带上了一脸茫然,像是出仕不久啥也不懂的莽撞小子,“我爹说让我来这儿,我就来了,还说让我看门。啊,我是不是应该先去找伯伯报个到?”
  那禁军心中暗骂了一声关系户,表面却换上了笑脸,“不用不用,来了禁军就是兄弟,你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好。”
  “谢谢大哥,大哥真是一个好人啊!”零零七有些害臊的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唉,我要是有大哥一半儿争气……”
  直截了当的夸奖在这种场合显得拙劣,但却极好的符合了他的身份。趁着两个人交谈的时间,其他的承塘十二卫快速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换值的档口,十二卫把关,没人注意到偏僻的暗处,一队车马迅速的驶入了朔枝城。
  “公子,进来了。”
  陈润在车中抱着棋盘,指尖捻着石子磨成的棋子,闻言淡淡的说了声。
  “去若水寺。”
  驾车的人咽了口唾沫,“是否有点太过轻易了?”
  “轻易?”陈润笑了笑,“知道前几日林中死了多少人吗?知道为了得到禁军的消息又死了多少人么?近百条人命,可称不得轻易。”
  金雀楼上红日初升。马车粼粼,停到了寺门前。无名撑着伞,看到了缓步而来的陈润。
  “愿不入宫门。”陈润听到树叶落在伞面的声音,转头望向那僧侣。
  “愿不近京深。”虽然知道陈润看不到,但是无名还是行了礼,“施主,请入室内。”
  若水寺中有长生的松柏,也有银杏与枫树落着金黄鲜红的叶。秋日露水重,等到陈润走入室内,外衫被打湿了一片。
  “时间还早。”无名低声说,“朔枝城惯例,白日里诗会众多。祈福的人大多需要等到午时才能密集起来。”
  “无妨。”陈润脱下了外衫,“我来上这第一炷香。”
  此时的宫中,禁军把守着所有关隘,处处禁严。顾屿深从宫道上过,遇到的宦官和宫女在被监视之下,大气也不敢出。前几日还有什么勾引心思的姑娘今日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要往凤栖阁中,却被禁军和宦官拦住了去路。
  “殿下。”几个人用着恭恭敬敬的语气,眼神举止却显然没把人放在眼中,“中秋宴事务众多,太后娘娘怕是无暇相见。还望殿下安居宫中。”
  “孤去请安,也见不得?”顾屿深冷笑了一声,“这宫中看来不姓范,姓柳。”
  禁军毫无惧色,只是微微拔刀,一言不发。
  顾屿深深深的望了几人一眼,转头重新回了自己的宫内。
  柳盈在凤仪宫中梳妆,遥望着不远处的福宁殿,脊兽狰狞的咬着挂在房檐的云,朱墙一层又一层,像是鲜血染尽一样,看不到边。
  这一日过后,这江山的归属,就有了定论。之后无论哪方胜负,菜市口的断头台都要有人送命。柳盈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情形,她记不得很多,只记得午时的阳光刺眼,翻涌的人群挡住了买糖葫芦的路。
  她无所觉的挤进了人群,正要让侍女给钱,扭头就看到了泼洒的鲜血。
  没有惊叫,没有大喊。小小的柳盈只是愣住了,在春日的暖阳中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过后,就是她的父兄姊妹,倒在断头台下。
  “你说,柳家怎么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看着案上的点翠金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陪嫁,“为什么又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终究是人心不足。”嬷嬷年纪大了,她抚摸着这个姑娘的头,“老家主的话,没人记得。”
  张载四句,终究没有压过磅礴欲望。权力和钱财拽着人的手脚,拉入了深渊。
  当若水寺迎来第一个贵客的时候,顾兰登上了长平关。
  她回首看着那些跟随着自己叛逆的士兵,比之最初的时候少了一些人,也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朝歌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太阳的方向。
  “到点了。”顾兰低声说。
  “嗯。”朝歌难得同她平心静气的讲话,大梁的旗帜在空中飞舞,像是腾跃的火,燃烧着年轻人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