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张灵修落座,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陈润来,有些惊讶于他的年轻,亦有些惊讶于他的双眼。
  “先生眼睛有疾?”张灵修问道,眸中染上了不明的情绪。
  陈润看不见,但李逢瞧的分明,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
  张灵修这人看着道貌岸然,实则有些不敢为人知的癖好。李逢观察过这些时日,他房中偏爱那些身有残疾的姑娘或是少年,有些人为了讨好,甚至故意买来那些被伤了耳目或是口不能言的人。
  “少时受过伤罢了,没有大碍。”陈润恭恭敬敬的说,“只是劳烦将军落子时同小人说一声棋子落点。”
  张灵修的心思早不在棋局上了,他看着陈润慢条斯理地动作,只觉得那每一个动作都是勾引。
  “莫不是知晓我这癖好,故意送上门来的?”这个念头一出来,张灵修就愈发的口干舌燥。他落子的时候手不老实,有意触碰了陈润悬停的手背,看到陈润没有抵抗,心中愈发焦急。
  李逢在一旁奏琴,奏的是高山流水。幽幽琴曲,仿佛能听到旷谷的空响,听到鸟雀的嘶鸣。
  通红的夕阳下,乔装的乔河带着第一批东南精锐走入了西南——西北商路中。他们年纪都不大,便索性扮作了游侠的模样,要去西北赈灾。因着流言,大部分守备军聚集在黑市那里,乔河入城的时候,宣许安排的用以迷人耳目的粮车被守备军拦下,其中领头的人暴起,又吸引了一波兵力。留守在商路上的,便所剩不多。
  乔大帅生的也算风流倜傥,扮起不问世事的少年郎也是得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精髓,轻易的就骗入了青州城门。
  宣许在远方望着,压低了草帽,跳下了屋檐。
  “金盆洗手多少年了,又做这种事儿。”宣许喃喃道,翻入了张家的那临时宅院内。他注意着身周来去的小厮和侍女,渐渐的摸清了那些护卫来往的规律,抓了个空闲,又趁着傍晚光暗,操着一口熟练的青州话就找到了李逢叮嘱的那个地方,找到了那个带着钥匙的总管。
  宣许同他擦身而过。
  因着黑市上那一出,张灵修的棋下的磕磕绊绊,不时就有个守备军进来同他汇报情况。那些细碎的耳语全部被陈润收入了耳中。
  李逢还在弹琴,《高山流水》变调到了《阳关三叠》。
  张灵修有些不耐烦的把人一个个打发走,回来看着陈润赔笑道,“抱歉,先生,军务繁忙。”
  他眸色晦暗,粘稠的视线几乎如有实质,要钻进陈润紧锁的交领衣衫。
  “将军,专心些。”陈润低声说,“此棋落处不当,不应落在西南。还望将军三思而后行。”
  张灵修忙把那颗棋拿起,怔怔地看着棋盘纷乱的局势,恍然间才意识到自己那盘棋几乎已经是步步受限难以回天。
  不过他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胯下涨的痛,他想再摸一摸陈润的手,之后想法子给人连蒙带骗的整到榻上去。这些年美人儿瞧遍了,偏偏眼下这个不仅目盲,性子还清冷,那手指生的比李逢还好看。
  “一见钟情大抵如此。”张灵修涨红着脸,“我是真喜欢。”
  正当他心猿意马打算推翻棋局迫人就范的时候,张府门外突然起了喧嚣。听着有刀剑声响和交杂的嘶吼。
  有侍卫匆匆而来,“将军、将军!”他喊道,“是起义军!!”
  张灵修未曾站起身来,只是摆了摆手,“打杀出去,别污了门楣。”
  李逢勾了勾唇,《阳光三叠》变调成了《十面埋伏》。
  亭外的厮杀声在激昂的琴曲中,让张灵修莫名烦躁。他对着李逢踹了一脚,怒喝道,“换一首!”
  李逢被踹的一个趔趄,不过很快就重新坐好。手上的薄纱因着曲声断裂,脆弱的指尖渗出了血迹,将雪白的琴弦染的通红。
  陈润在此时轻声笑了一句,“将军,此棋落定了?”
  他反客为主,指尖摁住了张灵修落在棋盘上的那只手。分明还是坐着的,一副恬淡的模样。可张灵修转过头来,却惊觉这安静的文士面色苍白,在夕阳的柔光中竟带上了森然鬼气。
  “将军爱琴、爱棋,想来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物。”陈润取出了一颗棋子,“可曾背过《唐雎不辱使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张灵修随口答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霍的站起身来,佩剑出鞘,架在了陈润脖颈处。
  李逢琴曲未停,伴着鲜血的曲子变得更加激越热烈,似万马奔腾。
  宣许顺走了钥匙,绕过了众多起义军,往粮仓处跑去。可惜还没等他跑到地方,就听到了一声厉喝,“什么人,敢接近官府粮仓!”
  “草。”宣许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坑哥呢?这一出可没跟我提过。”
  他到底跑不过那些军人,很快就被领头的摁在了地上,宣许张嘴就要咬,试图脱身,就听到他身上那个男人轻声说了句,“咦?”
  然后突然,宣许手脚一松,他得了赦,毫不犹豫地踹了那人一脚,连滚带爬的往和乔河约定好的地方跑去。
  孙平平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
  “将军,有敌袭?”
  孙平平笑了笑,“一个小毛贼,没来的及偷东西,已经跑走了。”
  夕阳仿佛鲜血一样,照在陈润的脸上。他无畏无惧,感受到脖颈边的寒凉也没有丝毫退缩。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他言语依然平静如初,但是张灵修的手微微发着抖,他颤着声音,“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琴曲激扬,陈润恍若未闻,“我告诉过将军,那棋不该下在西南。”
  张灵修不是个傻子,他陡然明白了话语中的深意。
  “黑市,是你的布置!你骗了守备军!!”
  张灵修再生不起旖旎心思,他双目赤红,高高举起了手中长剑,就要落下。
  陈润没有躲避,甚至依然自若的捻着那颗棋。
  李逢起身闪过,蓄满力气的长剑砍在了古琴上,琴弦应声而断,发出“铮”一声悲响。长剑深深陷在琴中,张灵修来不及反应,李逢已经从怀中拿出了匕首,刺中了他的左眼,张灵修痛呼一声,退后几步,靠在亭中的廊柱上。
  棋落在西北。
  张灵修仅剩的那只眼最后看过了那局棋,陈润的黑棋宛如长龙,轻巧的避过了所有他花里胡哨的布置,最后让他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他放声大喊,试图引人来救,只听到亭外的脚步声,可惜张灵修还来不及惊喜——
  “喊什么魂儿呢?”一个带着痞意的声音传来,“你爹来看看你,激动么?”
  是乔河。
  来了,终于来了。
  陈润心中长呼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这几日殚精竭虑,少有休息,甫一安心,眼前就漫上了一层乌黑。
  “我赢了。”他说,目不能视,他出了一层冷汗,茫然地站起走了几步,就掌不住,要摔下去。
  李逢急忙捞了他一把,陈润又说了一句,“我赢了。”
  然后就彻底的昏倒了过去。
  --------------------
  陈润宣许的高光时刻。
  张灵修就是个猪队友,这人靠着父辈荫蔽,又仗着朝廷缺兵少将从而在西南做着土皇帝,离了西南,他谁也玩不过。
  陈润要下三盘棋,这是第一盘。
  明天讲一讲那个失踪了好几章的范令允……
  第95章 破暗·节度
  “青州粮仓已开。”陈润在那一场棋局后,因着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刚刚从昏睡中起来,就赶着时间给各方去信,他握不住笔,于是交给了宣许代写,“乔大帅已经着人派送下去,加之李逢在中间调停,想来青州城起义军不日便可平定。”
  “剩下的粮草已经让人送往了长平关,可解燃眉之急,但不能解长久之害,不过坐吃山空而已,最根本的还是得除掉柳家和文家对西北的节度。除此之外,李逢也不能统管所有起义军,有一些起义军‘趁乱’逃出了青州,斥候看过,往实州和庆州去了。”
  “乔大帅和我都有些怀疑,怀疑这些奔逃的起义军是柳家所为。”
  白鸽送信,落在了将军府的院子中。
  范令允坐在亭中,听到树叶娑娑,仰头吹了声口哨,白鸽就落在了他曲起的手指关节上。
  叶屏在一旁站着,沉默不语。
  前几日,顾屿深离开了实州,叶屏当时正因为叶立新的事情焦头烂额,很晚才回到将军府,就看到府中灯火通明,叶执一脸复杂的站在院门处,看到主子回来眼中亮了一瞬,但顷刻又变得更加复杂。
  “府中有客?”叶屏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着人招待,好生送出去罢,这几日忙,顾不得。”
  叶执干笑了两声,坦率直言,“我不敢。”
  冷风一过,叶屏脑袋清醒了些,将军府中有客舍,若是寻常客人,叶执不会把人直接带到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