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在说什么?”顾屿深轻声问道。
  周围的几个人带着一脸悲伤,摇了摇头,“没什么意义的字句。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的。”
  范令允把套针递了过去。顾屿深让人按着他的手脚,把细细的针插进了必要的穴位上。
  “小顾。”有人带着些期冀,“他还有救,对不对!”
  顾屿深抿唇说,“实际上我更建议你们一刀给他个痛快。我这么做只能是让他尽量神智清明些,也减缓他的疼痛。”
  帐子里只剩了疯子的喘息声和呜呜的哭声。
  “你们是怎么跟他认识的?”顾屿深拔起了一些针,随口问道,“他是天生如此吗?”
  “不是。”一个老人沙哑着声音,“他不是我们村儿的,是十几年前被捡回来的。”
  “实州城当时旱了好久,他一来,第三天就下了雨。之后村里有孩子们走丢,最后不知怎得,也是他糊里糊涂找到了。他人虽然傻,但是和善的很,手脚也干净,不给人添乱。成天要么就跟孩子们玩,要么就抱着自己的小木偶傻呵呵的哭笑。”老人敲了敲烟杆,“我们就留下了,图个吉利。村里那么多人,也不差他一口饭,一个过冬的地儿。”
  范令允看到了那疯子在混沌中还紧紧握在手中的“木偶”。
  那已经算不得什么木偶了,只是一截木头桩子,或许曾经有人在上面用墨涂过眉眼,但是多年过去已经被磨没了。
  “这木偶是他命根子,动不得的。”老人苦笑道,“他唯一一次生气,就是有个孩子玩闹把他的小木偶抢了。”
  范令允默默收回了手。
  顾屿深把着脉象,叹口气,随后拔下了所有的针。
  谁知道,针完全离开的那一刻,顾屿深正要回头把针用酒擦拭干净放回针袋里,手腕却被死死的握住了。察觉到那只手来自哪里,他几乎错愕的回头看向那原本已经陷入混沌中的人。
  那疯子突然睁开了眼,嘴里发出“呵、呵”的喘气声,随后声音就清明了很多,像是吐出了憋在胸中多年的一口浊气。
  像是回光返照一样,他的眼神有了聚焦,死死盯着什么,然后倏尔流下了泪来,顾屿深挣不开手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脸疑惑的范令允。
  “太、太。下。”他流着泪,“不是、是我。是问,问,柳。”
  虽然声音清凉了,但依然表达不出字句的意思。他只是孜孜不倦的试图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粮、粮。从了…坏。”疯子从牙齿中挤出话来,“燕、燕!”
  “粮”、“雁”两个音节出来,范令允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粮草,雁山。”他说,“粮草从雁山上过?”
  疯子没有回答,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珍藏多年的木偶塞到了顾屿深的手中。
  随后他就那样睁着眼,又“呵、呵”传了几口气,随后再没有声音了。
  帐子中的哭声连成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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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屿深攥着那个小木偶,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叶立新送完白布凑过来,好奇的敲了敲,发现这木桩子竟然是空心的。
  “那疯子的?”叶立新没等人同意,拿了过来,上下晃了晃,“这款式好眼熟,好像见过。”
  顾屿深挑了挑眉,问道,“见过?”
  叶立新想了想,用了用力气,那木桩子就应声碎掉了。
  “喂!”顾屿深几乎要踹他一脚,“遗物啊这是!”
  那木桩子果然有什么东西,叶立新不以为意,他嘻嘻笑了声,攥着那东西就跳了几步离开了顾屿深的攻击范围。随后低头看向了手中的东西。
  ——是一张纸片。
  叶立新诧异的把它打开,看到了其上的字迹。
  顾屿深追上他给了一拳,却发现叶立新没有了反应,他的双眼黏在那张纸条上,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随后,让人来不及反应,他踉跄了几步,捡起自己的衣裳穿好,然后直奔向马匹旁。
  纸条随着风飘飘摇摇,范令允捡了起来。
  “宣家已送粮。雁山上行事,替山匪处所积旧粮。——度。”
  太子殿下瞳孔皱缩,错愕的看向了远方带着哭声的帐子中。他疾步走过去,跪倒在那死不瞑目的人眼前,颤抖着手掀开了他胸口处的衣衫。
  赫然有一个“囚”字。
  顾屿深意识到了不对,跟着过来,范令允已经出了帐,“怎么回事?”
  “这疯子是朔枝发配来西北的苦役。但是单一个‘囚’字,大概率是被连坐的。我印象中这样涉及连坐的案子,父皇只办过一件,其中受刑较轻的刺配给西北,叶老将军麾下。”范令允说,“这该是叶老将军扶持过的人。叶老将军和发妻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喜欢竹木传书——有点像那个小木偶的样子,后来军中流行过一阵,给心上人寄书信,就用这样全封闭的小木偶。”
  “当年的庆州之战,既然宣家给了粮草,那么叶老将军和定北侯世子又为何大败,乃至全部身死?这二人的实力我清楚的很。”他递过去了那张纸条,“这个人在西北大旱后,可以等同于庆州之战后被捡到,眼下的青州又出了霉粮的事情——顾屿深,你猜猜这个度是谁。”
  度,柳度。
  “那、那。”顾屿深颤着声音,“他说不是他。”
  “十几年了,不可考。”范令允苦笑一声,“柳家文家做了替换霉粮这件事,当年让宣家做了替死鬼,难保还有其他人被冤枉。这个疯子可能就是被冤枉的,受尽艰辛才逃出大狱,找到这个证据,随后被各方追杀,重伤伤到了脑子,傻之前想到把纸条塞进小木偶中,再封死。”
  十几年未被察觉的冤情,因着世家一句话,就勾掉了他心中对叶老将军知遇之恩的感激。颠沛流离,坎坷辗转,即使已经彻底疯掉了,但还是记着北斗军刻在骨子中的那句话。
  “丹…时,但,在。”
  “杜、山。”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坏了。”范令允说,“叶立新亲历庆州之战,一些细节知道的比我们清楚的多。我未曾和他共事,只这几天看来,是个执拗又不计后果,承一腔意气的人。”
  “他是要在这个档口,去找柳家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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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悲哀的一件事。
  这个破专业还没考完试,食堂已经没饭了,拿外卖又要晒个两里地我是个懒货不带动——
  为了自己的懒负责,我要吃一周多的西红柿鸡蛋配轻炒蒜薹。
  看完感觉自己能咩咩叫着再学一点。
  第90章 破暗·远讯
  叶屏或许都记不起父亲年轻时候的脸庞。
  但是叶立新忘不了。
  忘不了纷乱的战火下,白马轻铠长枪开道的那个青年。敌人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他随手抹去,身后是通红的夕阳。
  叶立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拖在街上任乱军践踏,看着母亲被强拽出来被逼迫侮辱含恨而死。他捂着嘴藏在柜子里,紧紧捏着手中的菜刀。
  被彼时年轻的叶老将军找到的时候,他应激的跳了起来,手中菜刀照着对方的脸就招呼了上去,叶将军“嘿”一声,匆匆躲过,却依然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叶立新看到了血,害怕的手脚并用要钻回那个黑暗狭窄的柜子中。却被叶将军拦住了。
  “家里还有人吗?”
  “……”
  “屋外是令堂?”
  “……是。”
  “沿路走五十步,有俘虏的乱军。孩子,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任你处置。”
  叶立新看他一眼,然后握着菜刀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他不在乎这些人是谁,不在乎这些人是好是坏,不在乎这些人会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他只是想,杀掉他们,杀掉那些败军。
  菜刀不比军刀,它并不那样锋利。砍下去的第一下,那败军脖颈鲜血直流,可惜还没死透,温热的血溅在叶立新的衣角、脸颊,烫的他浑身激灵。怔怔地看着锁链之下哀嚎怒骂的那些人。
  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是人。
  他恨他们,但他下不去手。
  于是叶将军一手拿着一块儿洁白的绣了花的手帕捂住刚才划出来的血痕,另一只手握住了叶立新颤抖的手腕,然后再度举起,毫不犹豫地落下。
  “怕血?”
  “……不怕。”
  “真不怕?”
  “不怕!我不怕!”叶立新突然就哭了出来。他把菜刀丢在了地上,对着揽着他的叶将军拳打脚踢,“我恨他们!我不怕血——”
  “嘶嘶嘶打打打就行,别、别抓,喂!”叶将军抓住了他的手,一脸难言,“我有心上人了你整这难看的让我媳妇儿看见了我怎么交待?!啊!我怎么交待!!”
  叶立新不动了,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叶将军本来一脸嫌弃,见状只能勉强收了收性子,摸了摸叶立新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