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咋能是骗子!”掌柜的只当她姑娘家羞涩,“这兄弟俩看着都是正人君子,那马车的装潢、衣衫的搭配看着也不是什么贫苦人家,人长得耐看脾气也好。额,刚才那位有些太扎眼了,不过他家没露面的那人,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一眼就能瞧出那是个可堪托付的。你若有意爹去给你问问。”
  “我真无意。”姑娘无奈道,“爹,我还小呢。”
  “无意便无意罢。”那掌柜见人实在不愿,也不好强求,最后叹了一声,“砸我手里咯。”
  范令允买了几盏清粥,又添了瓜果。最后去医馆拿了几副药。他一路上走的急,回到酒楼时,正好遇到普渡寺的和尚来送早膳。
  小推车摆在一旁,景华楼中的那些流浪的孩子们颇有秩序的在一旁排队,等着和尚们施粥。其中有个小沙弥站在树下和人搭话,那搭话的人看着甚是眼熟。
  看到人的时候,范令允顿了顿,然后快速走上了前去,把人扶好。顾屿深原本拄着手杖靠在树干上,猝不及防被人撑起,茫然了一瞬,尔后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笑道,“回来啦?”
  “嗯。”范令允把人手杖拿了过来,让顾屿深靠在自己身上,“怎么起这么早?还难受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小沙弥瞠目结舌。实州来来往往的都是走南闯北来自各方的人,到寺院祈祷的亦有契兄契弟之说;城中的一些风月场所,甚至之前的景华楼也有小倌存在。
  但是他怎么看也没办法把顾屿深的模样和那些面若好女的小倌联系起来,反倒是他身边那人长得突出,只可惜气场上又太过超然。
  不过小沙弥也不过震惊了一瞬,他双手合十笑看着二人。顾屿深腾不出手来,只能跟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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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令允把人半推半抱回到了房间,放到了榻上。
  顾屿深开始还有些挣扎,后来就任他去了,跟他聊着自己的成果。
  “这个小沙弥叫成敬。”顾屿深说,“范令允,他是青州人,后来被他师父领回了实州,也经历过景华楼覆灭那一夜,嘶——范令允!别碰!”
  范令允慌里慌张的把手从他腰际移开,随后一脸愧疚的把人抱在怀中,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委屈的样子。”顾屿深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谁又招你了?”
  “对不起。”范令允老老实实的认错。
  “这话都是安慰你自己的。”顾屿深一脸郁色。
  太子殿下学习能力甚强,上一次还一边哭着一边做事儿,这一次已经学会用“对不起”敷衍顾屿深的请求然后为所欲为了。
  不过昨夜的话没说完,那个故事还没有结尾。
  “听人说今上身体不好。”顾屿深喝着粥,随口问道,“这也是那一次留下的?”
  “他只是不擅长骑射也不喜欢,倒也算不上身体不好。”范令允给他熬药,“令章更偏爱诗词歌赋那些。他性子好,有耐心。”
  这样的性格……顾屿深深深的看了一眼范令允,太子殿下现下的沉稳都是磨出来的,但是不用细想也知道少年时三箭定战的将军有多么张扬。
  家中有兄弟,何况是皇子,即使二人并不攀比,也奈不过朝中诸君的闲言碎语。
  内敛的弟弟对上光芒万丈的长兄,顾屿深没有真正养过孩子,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俩孩子内心到底如何作想。
  “也就是那场火之后,母妃开始教我握刀。”范令允想起了童年,有些怔愣的说,“现在想来,她也是从那场火之后,自己真正拿起了刀。”
  顾屿深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太后好像是叫——”
  “母妃本来是沈家的四小姐,‘云’字辈,名云想。”范令允说,“沈家有点儿像鼎盛时期的宣家,家里各种亲戚复杂的很,她不是嫡出的,父母之约媒妁之言,随随便便的就把她指给了当初据说双腿残废眼瞎耳聋没几年好活的我爹做妾。”
  讲到父母爱情,范令允不知不觉的换下了那套父皇母后的说法。
  不过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否有些太过老套了?顾屿深心中想到,即使他没怎么看过霸道王爷爱上我这些小说,也曾在各种app的广告中误触转到。
  “据我爹说,我娘好厉害。她也没收拾家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夫人姨娘,只是靠着自己的手段,最后有了足够和家族对抗的能力,然后正大光明的取消了婚约,离开了沈家,浪迹天涯。”范令允讲到,“当时的时局已经开始乱了。我爹入战场,有了些功名后,军中缺粮草,巧之又巧的,遇到了白手起家的我娘。”
  顾屿深听到这里,有些诧异的问,“所以坊间传闻的那些所谓的太后出身草野都是无稽之谈。”
  这个问题之后,范令允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顾屿深:“?”
  “白手起家——”范令允顿了顿,“是指把当时城中的一些流民聚集了起来弄上了山,还成立了一个教会,靠着,咳,劫富济贫……”
  顾屿深明白了。
  沈云想靠着打家劫舍和商路走私养活了自己带领的山匪。而彼时少年将军范元游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找上了山匪窝。
  “哇哦。”顾屿深粥都喝不下去了,“好刺激。”
  晨露已经落下,外面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的叫。晨起的炊烟落下后,街巷中逐渐喧嚣。
  “后来呢?”他揣着袖子问那煮药的人,“令尊令堂就这样一见倾心?”
  “……那倒也没有,娘不认识爹,但是我爹还是见过娘一面的。当年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是沈小姐聪明伶俐又倾国倾城,言语中尽是我爹配不上她的意思。”
  好家伙,顾屿深咋舌,原来还有一出莫欺少年穷的戏码。
  “我娘喜欢他的紧,但是我爹别扭的很。军粮一车一车送往战场,娘说不需要别的什么报酬,只要他这个人。”范令允回忆着沈云想说起往事的神情,“爹死活不同意。”
  说到这里,范令允陡然止住了话头。
  顾屿深意犹未尽,“然后呢?讲下去啊,话说半截不吉利的。”
  “再然后,再然后。”范令允脸颊微微发红,小声的说,“我爹凯旋,我娘直接把人掳上、不对,八抬大轿抬上了山。聘礼、不,是嫁妆铺了快十条街。然后当众拜了堂成了亲。”
  范令允轻咳一声,“我爹被我娘拘在山上养了三个月的伤。”
  顾屿深:“……”
  他想起了隐山村的七日七夜。
  敢情是一脉相传。
  药熬好了,故事也讲完了。范令允把蜜饯放在桌子上,揽人入怀。小心翼翼地给他揉着后腰和脊背。
  “他们两个人很好的,你别怕。”他小声的凑近怀中人的耳边,那白玉珠子因着呼吸来回摇晃,“我娘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范元游不喜欢提起当年往事,但是沈云想却喜欢的紧,她无数次的对着范令允描述她和范元游初见的情形。
  “你爹穿着一身浅色衣裳,披着披风,玉人一样的踏雪而来。”沈云想撑着脸颊回想曾经往事,“我在山腰的亭子中等他,他撑着纸伞,带着幂篱,却遮不住长发,风雪想来是大了些,有一点梅花禁不住,落在了他的肩上。”
  范元游停下了脚步,用手接过那洁白山水间唯一一点红,然后轻轻吹走了那瓣梅。
  他于伞下抬眼,沈云想从凉亭中回眸。
  天地一静。
  是沈云想先开的口。
  “风雪大,请公子喝一杯热酒。”
  可是她长得人畜无害的桃花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等人一壶热酒下了肚,才笑着讨债。
  “公子,我这酒,用的是去年封在坛子中埋在梅花树下的雪煮成的水所酿,还选了最好的米。放在城中,不说价值连城,也算一壶千金。”
  范元游定了定,“山主知我付不起,又待如何?”
  “好说。”沈云想笑弯了眼,她夺过纸伞,置在一旁,然后猝不及防拉开了人家的幂篱。
  范元游愣愣的看着她。
  沈云想呼吸有一瞬的凝滞,随后就低低的笑开了来。
  “公子惊鸿一面,”她说,“平生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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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没想到父母爱情想起来简单,写起来这么长——沈云想成立的这个教会是个点,可以留意一下……
  范元游二月二的生辰,他出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所以起名起的随意,“重二”,“二二”都是他的名字。
  元游这个名字是沈云想起的,沈云想本来想让他叫云游,但又觉得这天上的神仙都被她拽下来了可不能再云游,所以叫范元游。
  范令允给顾屿深起字,找的是自己少年时写过的诗文,“屿深”没什么实意,最后从词性,摘的是“云悠”两个字。
  朝中说到避讳的问题,但这个一贯温吞的君王头一次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