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每每思及此事,她都会忍不住自私地期望,如果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但阿筠即使嫁人,也应该嫁一个样貌、才华,样样都比的上姐姐的人,而不是……而不是那个窝窝囊囊,又大她那么多的皇帝!
  李公公始留意着兰绬的神色变化,现下见她脸上有了几分动容,觉得时机已到,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其实,丞相大人最终答应做皇后,奴才想,应该也还有将军的缘故。”
  “我?”兰绬闻言,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第78章 金兰篇(二十)断义
  “可不是么,将军您久在边关,擅长的是征战沙场,对朝局的争斗自是不屑理会。”那太监轻叹一声,接着道,“娘娘……大人已贵为丞相,朝中追随者众多,又有将军于沙场奋勇出力,这般文武联合,势力实在不容小觑。”
  “奴才虽然无能,但跟在娘娘身边许久,也耳濡目染地知道,皇权讲究的是一个制衡之术。如今,娘娘与将军都处于巅峰之态,已有不少人暗中弹劾,现在陛下能置之不理,但以后呢?”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若有朝一日,女子在朝中的势力凌驾于男子之上,德昭帝定然会出手削弱。届时,兰绬和子桑筠就是首当其冲。
  “娘娘退出朝局,自断臂膀,不过是担忧将来陛下会率先将矛头指向将军罢了。”李公公叹了口气。
  兰绬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兰绬猛地停住脚步,她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太监,冷冷问道:“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辞官,而是要嫁给皇帝呢?”
  “这……”李公公答不上来了。
  兰绬又往前一步,逼问道:“做了皇后,难道就能打消陛下对我们二人的顾虑了吗?”
  “是……是啊!”李公公马上换了一副痛心疾首地表情,“这也正是奴才的担心之处啊!”
  “如今表面上看来,娘娘确实已经隐于幕后,但朝中仍有不少人忠心耿耿地追随她,众女官更是将她奉若神明。这样的人,即使是白衣之身,陛下恐怕也不敢完全放她自由。”
  说是被封为皇后,其实不过是放在身边便于控制罢了,德昭帝自己懦弱无能,便也要折他人之羽翼。
  兰绬冷笑一声:“李公公,这些话是皇后告诉你的?”
  太监一愣:“这倒……不是,是奴才自己斗胆猜测的。”
  兰绬“唰”地抽出腰间佩剑,横在了李公公的脖颈上,剑锋雪亮,令人胆寒:“你今日费尽心机将这些话说给本将军听,究竟意欲何为?”
  那太监在京城中待久了,哪见过这阵仗,当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
  “将军,将军明鉴啊!”李公公涕泗横流,“奴才不过是在娘娘身边久了,不忍看她与将军生出嫌隙,才说出此番肺腑之言,奴才绝无他意啊将军!”
  兰绬不想再浪费时间,收了佩剑,冷冷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小太监,没再说话,牵过自己的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李公公这才扶着膝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还没从方才的后怕中缓过劲儿来,冷不丁又被一个人猛地拽进了街道的阴影角落里。他吓得差点崩溃,张嘴就要大喊,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
  来人死死地按着他,低声喝道:“别叫,是我。”
  李公公眼中的惊恐褪去,显然是认出了来人。
  那人这才放了手。
  “该说的都说了?”那人声音低沉。
  “说,说了。”李公公颤颤巍巍地答道。
  “兰绬什么反应。”
  “她好像没太相信我……奴才可是把事情搞砸了?”
  “无妨,”那人道,“话带到了就行。”
  李公公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余悸未消。
  “其实,奴才一直不解,子桑,罪臣之后。陛下,就算是……又何必为她选这个姓氏?”
  “你若想多活几日,”那人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端倪,“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
  “是。”李公公唯唯诺诺应道。
  兰绬疾驰至相府门前,勒住缰绳,未等马儿站稳,便匆匆下马,朝着府门走去。
  她抬手敲门,又急又重。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守门人探出脑袋,刚要开口询问,兰绬却好似全然没瞧见他一般,径直从他身旁掠过,一言不发地直奔里屋。
  守门人认得她,不敢去拦,只得上前去替她牵了马,重新关上了门。
  这几日诸事繁多,子桑筠实在疲累,不知不觉倚在桌边睡着了,兰绬进来的时候,她还没完全醒过神来。
  她眯着眼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人。
  她没去责怪兰绬动作的莽撞,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喃喃地唤了一声:
  “绬儿。”
  由于刚刚醒来,她双眸上蒙着一层水雾,目光不如往日般犀利,看上去十分柔和。
  兰绬的满腔的火气登时消了一半,她盯着子桑筠看了一会儿,然后单膝跪地,语气生硬而冰冷。
  “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子桑筠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和淡漠。
  “起来吧。” 她轻声说道。
  兰绬闻声站起身来,只是仍旧低垂着头,不肯与她对视。
  二人就这样僵持半晌,最后还是子桑筠先开了口。
  “坐。”她淡淡吐出一个字。
  兰绬微微欠身行礼,道:“谢娘娘。”
  “怎么来得这样急?”子桑筠问道。
  兰绬:“封后大典在即,末将不敢误了吉日。”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实在令子桑筠浑身不自在,她皱起眉,语气不悦:“这是干什么,为何要如此语气同我讲话?”
  兰绬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与娘娘回话,末将不敢不敬。”
  子桑筠蓦地站起来:“你几时规矩过,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兰绬也毫不示弱地起了身,上前两步:“往日不懂礼数,还望娘娘,宽,恕。”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目光中都带着深深的怨愤。
  这次,是兰绬先开了口。
  “让我好好跟你说话,好。”她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嫁给他?”
  “人生在世,”兰筠道,"本就诸多不得以。"
  “这么说,你不是自愿,是那皇帝逼你的?”兰绬上前一步。
  “非也。”子桑筠道,“这是我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权衡利弊?”兰绬眼中满是嘲讽之色,“所以呢,在你权衡的结果里,我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我……”子桑筠似乎想说些什么,她的嘴唇翕动了半晌,最后却只是无力地辩白道,“我没有舍弃你。”
  兰绬冷笑。
  等她笑罢再看向子桑筠时,眼中的愤怒却已经被悲伤和失望所取代了。
  “你真的有拿我当过妹妹吗?”她她眼中满是伤痛,“还是说,你对我的照顾,不过是看在我家收留你的那点恩情上?”
  “从小到大,你对我的态度,和对同村的那些孩子都没有任何区别,你从来都与我们那样的格格不入,你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你不属于这里。”
  “他们都说你是养不熟的狼,但我从不这样觉得,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堕入凡尘的仙。”
  “可为什么,现在你要放弃你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一切,去做一个摆设一般的皇后。你知不知道,这会让百姓们彻底认定,你的丞相之位是靠讨陛下的欢心得来的,你所有的努力,会因为你这荒谬至极的选择,尽数付诸东流!”
  “我知道。”子桑筠平静地说,“但成为丞相,却从来不是我的目的。”
  “可从始至终,我想要的都不过是站到能与你并肩的位置上!”兰绬忽然提高了音量,她双目猩红,隐隐似有泪光闪烁,“只可惜,娘娘欲并肩的那个人却从来不是我,你想要的,就是嫁给那个窝囊废!既然兰绬此生的夙愿已无达成之日,那不如我这将军也一并辞去,待来日……”
  “啪!”
  兰绬的话尚未说完,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将她的话语生生截断。
  子桑筠的力道不大,但兰绬却觉得痛彻心扉,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滑了下来。
  子桑筠保持着抬手的动作僵在原处,藏在袖子下的左手微微颤抖。
  兰绬抬手抹掉了脸颊上的泪珠,整个人冷静地可怕。
  “为了什么?”她道,“因为我骂了你,还是因为我骂了皇帝?”
  子桑筠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声线还是抑制不住地发颤:“你,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若是让旁人知晓,你纵然有十个脑袋,你也……”
  她气得发抖,一拂袖,背过了身去。